川城市连下了几天的阴雨，好像要带走残存的暑气。 雨停后，街道各处都是湿润的，行道树叶片上的雨珠滴下来，落在发丝里、皮肤处，还有松动的砖块下，不知道蓄了多久的雨水，脚踩上总能溅起水花，弄脏裤脚，粘腻的感觉好像在告诉所有人，早秋已经来了。 十月中旬，市一中有了晚自习。 夜色里，教室全是暖白调的灯，少年的青春在走廊里慢慢拉长、发酵，肆意的生长着。 尹湘在课间休息的间隙里和林点在走廊上聊天，趴着栏杆，林点悄悄跟她说了和郑西何的事情。 凑在耳边，声音轻悄悄的，还带着不好意思的停顿：“我……喜欢郑西何。” 尹湘知道林点的心思，但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最后捂着脸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点讲了自己犯困被郑西何叫醒的那件事：“就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我的心脏跳的超级快，湘湘，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 尹湘摇头，说没有。 林点看着她，有点好奇她在台南那边的生活：“那你在台南那边都会干什么？” “周末会陪我姐去卖画，上学的时候一下课就会去打球，大部分时间应该就是追剧了吧？” 尹湘的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心里的最佳剧集，男二忧郁又温柔，长相直击她的内心。 “我也是我也是，趁我爸妈不在的时候偷偷看，还被发现过很多次。”林点吐槽起了父母。 上课后走廊和教室又归于安静，只有翻页的沙沙声和老师讲题的声音。 尹湘戴了一整天的助听器，耳朵有点不舒服，于是取下来收进盒子里，放进书包后碰到了苏北，然后悄悄对他说了句不好意思。 苏北正刷着题，听见后回了句没事。 这几天苏北忙着竞赛，总在学校待到很晚，尹湘识趣的很少找他讲话了，这句“不好意思”是今天的第二次交流。 第一次是……“早”。 但是尹湘发现，自己不打扰苏北，对方好像脸更臭了。 奇怪，她盯着试卷，默默想。 下课之后，苏北被老师叫走，尹湘要留下来做教室清洁，林点很热心的要留下来陪她。 她看着教室里的几个同学，对林点说：“不用的，你先回去，郑西何已经走啦~” 最后一句讲的很轻。 林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也没有这么‘见色忘义’啦，而且上个星期约好的。我去楼梯口等你。” 说完后林点就不容拒绝的拿包出门，都没有给尹湘一个回应的时间。 “好。” 尹湘看着林点的背影自言自语，然后和几个同学一起搬椅子，方便等会儿拖地。 一切搞定之后，尹湘走在最后面关灯，但她一眼望过去，发现苏北的椅子上还挂着包。 他还没有从办公室回来。 于是她没有按下开关，掩着门走掉，去走廊尽头找林点。 在出校门的几分钟里，林点跟她讨论了好多八卦，甚至怀疑林小烨跟隔壁学校的学妹有了新进展。 这对尹湘来说有点突然，一点递进都没有：“真的吗？平时都没有发现欸。” “真的，”林点学习态度不算好，但对八卦的热衷度还是很高的，“漫画签售会上认识的。” 就是上次一起讨论的那部热血漫画。 “怪不得他这几天放学这么着急。” 仔细想想还是有不对劲。 两个人在校门外打开自行车锁，林点很少骑车，路上总是莽莽撞撞的，差点闯了红灯，让尹湘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林点拒绝尹湘送自己：“没事，小问题，我等会注意点就行。” 想到离她家也没有多远了，尹湘才点头答应，然后她们在一处岔路口分开。 “拜拜咯湘湘，明天见。” “拜拜~慢一点啊。” “知道啦。” 等林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尹湘才停好车，去附近的店里买了一个草莓蛋糕。 尹子熙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比赛，回来很受挫，对于要不要继续画画很犹豫，心情也不太好，于是尹湘存了很久的钱，早上去买了一套新的画笔，准备安慰一下她。 毕竟在她心里，尹子熙真的很优秀，就这么放弃掉也真的很遗憾。 尹湘把蛋糕放进车筐，重新踩下脚踏，拐进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上没有什么同学，而且草花院子附近并没有什么店面营业，路上只有昏暗的黄色路灯。 尹湘看着湿润的路面，怕把篮子里的小蛋糕撞翻，骑得并不快，但心里很期待快点回家，给尹子熙一个小惊喜。 但在一个巷子口前，尹湘听见了很响的摩托声，好像是在附近厮混的学生，这几天下雨，她总能在公车的玻璃窗外看见他们。 她听见声音越来越近，正准备往旁边躲，后背却被猛的一推。 嘭！ 极具恶意的举动好像很熟练，力气大到让尹湘根本来不及反应，重重栽倒在地，手肘瞬间蹭掉了大片皮肤。 巨大的摩托车声响和突然的冲撞让她的右耳持续耳鸣，跟他们层层叠叠的嘲笑声混在一起，好像把脚上的痛感也放大了，眼泪生理性的涌出来，一时间没有办法起身。 夜并不深，抬头还能看见远处高楼的灯牌，但四周没有人，也很安静，只有尹湘断断续续的抽咽声。 缓了许久她才爬起来。 “嘶……” 膝盖很疼，裤子被磨坏了，血沾湿了布料，晕染了一片暗红色。 车筐里的蛋糕已经从盒子里掉出来，奶油粘在地上，蛋糕胚也不成形的堆在一团。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从车把上拽过纸袋，看着里面的画笔，盒子皱了，好在笔没有坏。 尹湘庆幸地呼出一口气，把纸袋重新挂上后，膝盖的疼又让她倒向地面。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耳没有助听器。 不好的预感在一瞬间升起来，她在地上找了很久，最后在一侧的人行道上发现。 泡在水里，已经坏掉了。 尹湘紧抿着唇，把助听器握在手心，耳道除了疼和耳鸣，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小时候的记忆又涌进脑子里，母亲抱着自己时落在额头上的眼泪、父亲在床前握住自己手心的力道，这一切都被尖锐的耳鸣声覆盖，这个声音反复地出现，一直持续了九年。 导致这一切的那场车祸，好像在某个瞬间与刚才的摩托车重合起来，把最直白的病痛撕扯开，让胸腔发沉、酸涩，像落进了缠身的沼泽。 尹湘感到有些累，她没有起身，蹲在地上止不住地掉眼泪，打湿了校服袖子和前额的发丝。 苏北是在这时候赶到的。 他起初没有靠近尹湘，而是叫着她的名字，在对方抬头、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闯进他视线之后，他的表情突然有些松动。 “苏北。” 尹湘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出口，哭的更厉害了。 她觉得今晚简直倒霉透顶。 苏北靠近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把人扶起来。 尹湘在这时候问：“你有纸吗？” 她想擦干净眼泪。 苏北叹了口气，从兜里翻出纸巾拿给她，然后帮忙把自行车扶起来，推给了赵凯。 尹湘看见赵凯帮忙把车搬进了后备箱，捏着苏北给的纸，说了句“谢谢”。 苏北蹲下来看了眼她膝盖的擦伤，吐槽了一下尹湘的客气，起身后握住她的手臂，让她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向自己，准备扶她上车去医院。 上车后尹湘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赵凯知道她是被推倒的时候，虽然跟尹湘并不认识，但还是在驾驶位骂骂咧咧了很久：“学习不好就算了，一天到晚还乱惹事，就是欠收拾。” 苏北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尹湘手里的助听器，隔了很久才问：“看清脸了吗？” 尹湘摇头：“没有。” 动作太快了，而且周围很暗。 赵凯说：“没事，先报警，那摩托车开这么快，看不清楚很正常，这群小王八蛋，啧。” 苏北却反驳：“别报警。” 那段路没有监控，就算真的找到了，最多也就拘留几天，或者批评教育。 毕竟那群人谎话连篇，可能最后会变成尹湘自己摔的。 苏北看见尹湘校服上的血渍，想起上次的偷车贼，凳子的碎裂声和倒地的闷响又重新出现在脑海。 他没有解释，而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没关系的，我也没什么事。” 尹湘看着手里坏掉的助听器，最后几个字说的越来越轻。 因为耳鸣，她的头有些晕，靠着车窗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发现苏北投过来的视线。 手里的助听器在这时被拿走。 尹湘听见苏北说：“我会帮你修好。” 也会找到那个人。 今天毫无缘由的恶意举动，或许会在以后的某个日子里，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自己身上。苏北这么想到。 尹湘说：“不用的，这跟你没有关系。” 苏北还是把助听器放进了口袋。 记忆又被拉长，定格在尹湘刚转到一中的那天。 暴雨就快来临，周围喧嚣吵闹，深灰的阴云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紧握着画框，看着摇晃的树枝，突然打消了去见姐姐的念头，改变了方向，往附近的河岸奔跑。 跟尹湘拿着伞跑出门一样，苏北也鼓起勇气说：“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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