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月光极慢极淡地流淌,血腥味在空中弥漫着,与夜晚的薄雾融为一体。 那人拔剑时,鲜血四溅,李妍君的指尖有些黏腻又灼热的感觉。 可是她一看见那个人,心便奇异地静了下来,牵连着胸腔忘记起伏,连浑身的血液都近乎凝固,只剩一点点不可置信的光芒在双眼里明明灭灭。 到了现下她才明白,怎么可能认错呢。 九思的眉眼分明一直刻在她的心头,一笔一划描摹了千千万万次,以至于分毫不差,在他走后,一次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在脑海中出现,让人恍然分不清梦中与尘世,错把幻影当故人。 现下他出现了,不过是一个逆光的剪影,不过是一双晦暗不清的眼睛,可她却立刻确信了来人的身份。 分别时的一幕再次重演,她近乎自虐地回想起九思落崖时的模样,回想起他通红的眼睛和留下的眼泪,于是悲恸压过狂喜,让她呆愣原地,只会痴痴地看着,任由视线模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眼前的人显见的也是一顿,即便是仓皇地立刻侧过了脸,目光也不受控制的展现出留恋。 就在这半分的留恋间,李妍君找回了神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逃意,不知畏惧地起身向前,试图跨越那一具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尸体。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哪怕是跌倒,哪怕是染上血污,她也要走向面前这个人。 可是她才将将迈出一步,那人便弯身进来,一把揽住她的腰,避开尸体,将她按在了马车角落。 “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是熟悉的声音,李妍君不错眼地看着他,小口小口呼吸着,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落下来,诉不尽的委屈和思念。 眼前的人手指颤了颤,却又克制着蜷缩起来,一晃眼便出了马车,手持长剑,背对着她。 李妍君支撑不住,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捂着嘴,咬着自己的手,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终于停止了,阿离带着人支起了火把,又将尸体清理干净。 李妍君被落兰扶着下了马车,强撑着询问了伤亡情况,又做了简单的安排,而后便再无心此处,只是四下环顾着。 那人一身黑色衣裳,负手站在不远处,垂眼沉默着,几乎要融进黑暗里。 几个侍卫松松散散地围着他,手中剑却握得很紧,显然充满了防备与警惕,只待他有异动就要将他斩于剑下。 李妍君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他。 “殿下,此人身份不明,还是让奴才先去问清底细吧。”阿离试图拦住她。 可是李妍君的目光没有晃动分毫,仍然坚定地向前走去:“不,你们都退下。全部都退下。” 还没等她走近,那人却后退了一步,无声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九思……”李妍君唤他的名字,不过才出口,便哽住了声音。 离得较近的落兰和若月俱是一愣,打眼望去,这位黑衣人眉眼间确实与九思有九分相似,可身材瘦削,并不似九思健壮。 她们心中既惊又疑。 若九思还活着,怎么会半年不闻音讯,只字片语也不带给李妍君;可若他不是九思,又怎会突然出现,相助李妍君呢? “九思,”李妍君一个人拖着繁复笨重的裙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近他,“你觉得我认不出你了?你是这么想的?你不想再与我有牵连了吗?” 那人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九思,你再同我说说话吧。”李妍君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无比,甚至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换得片刻喘息,“我好久都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有时候我以为你还在,我以为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可我只是一眨眼,荟怡殿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你同我说说话吧,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不要躲我,好不好?” 过了许久,面前的人终究是抬手解下了黑布,深深地望着李妍君,悲怆而又温柔。 终于,他轻叹一声,像是倾诉,又像是妥协。 “殿下。”他唤道。 李妍君眼中的光芒聚了起来,轻笑出声,嘴角才颤抖着弯起,却又很快破碎得不成样子。 侍卫们还站在身后,她攥紧自己的袖子,忍着喉头和胸腔的剧痛,哭不敢哭出声,浑身发软也不敢倒下。 她很想问一问九思,这段时间他去哪里了,吃了多少的苦头,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很想问一问他,落崖的时候为什么会哭,崖底的水是不是很冷,他身上的伤口是不是很痛。 为何活下来了,却不回来?为何不回来,却又赶来救她?是不是恨她,是不是怪她,是不是觉得她骗了他又抛下了他? 可是李妍君的喉咙被泪水堵住,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几字艰难的哭诉:“你怎么瘦了……” 她盯着九思,像是为此感到十分痛苦,甚至又重复了一次:“你有没有地方吃饭和休息?怎么瘦了?” 九思眉心不展,站在两步之外,目光未离开分毫,却也未允许她走近一步。 可是李妍君却极有耐心,想等待花开一样等待着他,就在她几乎能够确认九思下一刻就会向自己走来时,远处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周围的侍卫立马严阵以待,拔剑守卫。 落兰和若月双双上前来,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李妍君。 就这片刻时间,九思已重新收回了目光,垂着眼,再次恢复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李妍君悲愤未消却又感到无比愤怒,满腔不快地等待着来人,却没料到,来人竟是那其岳。 他一马当先,身后还跟了三四十人,才勒了马,便一跃而下,径直向九思走去。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他,团团将九思围着。 变故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若月甚至小声地惊呼了一声:“诺国人是为九思来的?” 答案昭然若揭,却并没有解答众人心中真正的疑惑——诺国人为什么放着一个郢朝公主视若无睹,却对一个死过一次的护卫如此看重。 侍卫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没有看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与他们并无什么不同,李妍君此时也是一头雾水。 她透过重重人墙,在缝隙里窥见九思与那其岳正在交谈什么。 那其岳目露关怀,像是问了一句话。 九思只是摇了摇头。 紧接着,那其岳像是有些不满,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什么,却从手下那里接过一件斗篷,仔细地为九思披上。 如今已是初春,虽说诺国地处北方,的确寒冷,却也实在用不上那样厚实的斗篷。 李妍君正是不安的时候,又见那其岳拿出一个瓶子,倒出几粒丸药来,递给九思。 “九思!别吃!”李妍君下意识地出声阻拦。 九思拿药的手一顿,很快却还是将那些药全部吞了下去。 一旁的那其岳偏头看着李妍君,眼里是充满恶意的戏谑。 九思皱着眉,像是叫了那其岳的名字,又不知说了什么,见那其岳点头,他略一踌躇,却还是在五六个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 “九思!”李妍君想要过去,却被诺国人拦下。 阿离一声怒喝,郢朝的侍卫立刻上前来挡在李妍君面前,与诺国人对峙着。 “你们冒了风险,远道而来,难道是为了与我们喊打喊杀的吗?”那其岳笑着自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的诺国人也全将刀剑放下。 李妍君沉着脸,却还是冲阿离点了点头,让自己的人也放下了刀剑。 “我以为,使臣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她寒声质问。 那其岳大笑着:“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刺杀你的可不是诺国的人。相反,我可是领着皇室的亲兵不远万里来接应我尊贵的郢朝客人。您怎么还要我的解释?” 李妍君不理会他的装傻充愣,单刀直入地挑明:“我是说九思。使臣难道觉得你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九思?公主殿下是说您的侍卫?”那其岳夸张地做出回忆的模样,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我与他并不熟识。” “那其岳。”李妍君咬牙切齿,“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对九思做了什么。” “即便是我对您的侍卫做了什么,您又能怎样呢?公主殿下。”那其岳挑衅地勾着嘴角,“您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是来寻求我国皇帝陛下的帮助的。我倒是非常好奇,您为了您的侍卫会做什么?会不会抛下一切,为他寻找公道?还是转身就将他拱手相送呢?” “你!”李妍君勃然大怒。 “公主殿下不要生气。”那其岳好整以暇,甚至做出了一个“请先行”的手势,“我会护送您去见我们的皇帝陛下,至少不会让您再因为遇到了什么生命危险而去劳烦您已经死掉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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