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清明前后,京岳都是阴雨连绵,这次更甚,雨下了一周才有了些放晴的迹象。 雨不停,郁听的腿就会一直疼。 梁缇不放心她就这样进组,硬是让她在医院多住了几天。 于是,这几天睁眼吃药、闭眼也吃药,效果还时好时坏,劳累方可和姜应晚总过来探望,更有谈聆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 郁听觉得自己有点麻。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进组,想去工作。 可那天过后,剧组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就好像把她给忘了一样。 又是一个悠闲的午后,郁听坐在窗边晒太阳,回头见梁缇进来,随口道:“宝贝,你最近忙什么呢,天天往外跑。” “还能忙什么,带新人呢。” 郁听想起来了:“之前说的那两个?” “对,”梁缇灌了口凉白开,难得见身上多了几分疲惫,“俩小孩儿进了个网剧剧组,上面让我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 “方可呢?这小丫头怎么也不在。” “她,还有几个今年刚进来的实习生,现在在公司统一参加培训,为期半个月。” 郁听表情恹恹的,捏着窗台上那盆多肉玩,感叹了一声:“忙,忙点好啊。” 梁缇朝她看过去:“怎么?” “来,往这儿看,”郁听往自己脑袋上一指,“你说这蘑菇有没有毒?” 梁缇无语:“……” 郁听哈哈笑了两声。 插科打诨完,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步还没走出去就没忍住嘶了一声。 “腿还没好,想什么有的没的。”梁缇歇够了,起身要走,“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护工呢?” 郁听慢慢挪回到床上,随口道:“我让她去帮我买束花回来。” “……闲的。”梁缇毫不客气地刺她,作势就要重新坐回来,却被郁听出口拦了:“你不是还有事吗,去忙吧,她一会儿就回来。” “那你这儿——” “我又不是半身不遂。” 梁缇觑她一眼,也没再坚持,点点头离开。 病房里重归安静,郁听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忽然瞥见手机屏幕闪了闪。 发消息来的是她的护工大姐:【丫头,没买到你说的药呀,怎么办?】 郁听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早已猜到,只飞快地打字:【没事,谢谢】 虽然手机上这么说,可郁听还是抬手揉了揉眉心,有点发愁。 医生不肯给她加量,但仅凭每天吃的那点药,根本没办法缓解她的腿疼。 她想自己私底下去买回来吃,结果被告知是处方药,没有方子不给买。 不能告诉梁缇和方可,也不能拜托那些护士,现在护工大姐也说没买到……难搞。 郁听放任自己倒头摔进了被子里,却忘了这是医院的床,不算多软。 肩背顿生一阵钝痛,她没忍住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视线无意中扫过,她忽然福至心灵。 或许……有一个人能帮上她的忙。 住院这么多天,这还是郁听第一次主动发消息:【你有办法弄到这种药吗?】 她后面跟了张照片,手指在药瓶上环过一圈,故意遮住了功能主治。 可等发过去,她又觉得这样有点欲盖弥彰了。 有了药名,网上随便一搜就能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哪还用得着她故意遮掩。 郁听莫名有些不爽。 不过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也懒得再解释什么,直接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以往这人回消息都挺快的,今天大概在忙,隔了一个多小时才有回音:【可以。需要多少?】 郁听心尖微微一跳。 听雨:【两盒】 充电器:【今晚送过去,可以吗?】 郁听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不情不愿地发了句“谢谢”,又转了两百块钱过去,随后烫手一般地退出了微信。 谈聆说到做到,晚饭时的纸袋子里多了另外一只帆布包,里面塞了两盒止痛药。 护工大姐把那帆布包拿出来的时候还惊了一下:“丫头,这药哪来的?” 郁听伸手接过去,药盒大概在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外壳上还带着阵阵凉意,透过她的指尖,一路传到心底。 她垂下眼,盯着那药盒看了几秒,才开口道:“我让外卖帮我买的。” 护工大姐疑道:“他怎么买到的?我跑了好几个药店,都说没有药方不卖给我。” “谁知道呢,”郁听笑了一下说,“能买到就行。” “也是。来丫头,姐去给你倒水。” “谢谢您。” 一记猛药下去,郁听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上还多睡了半个小时。 见状,护工大姐惊喜道:“这药还真管用啊,丫头,你看你气色都好了不少!” 郁听笑吟吟地喝着碗里的白粥,应了一声,又嘱咐道:“姐,您千万别跟我朋友说这事,她们就是想让我多休息几天。” “放心放心,姐心里有数!”护工大姐给她夹了只蟹黄包,话锋一转又道,“你们年轻人不要只想着赚钱,身体最重要。” “知道啦。”郁听捧起包子咬了一小口,吸溜了一下,咂咂嘴,味道很鲜。 这包子不大,但满口油香,郁听没敢多吃,吃完手里这个就转头去喝汤。 到底是照顾了几天,护工大姐早已清楚她的脾性,只在旁边低声嘟囔:“每次就吃那么点,够干什么呀?” 郁听假装自己没听见,低头扒拉手机。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微信里漏了几条消息。 充电器:【每次最多吃四片,不要超过五天,有其他需要可以再找我】 充电器:【最好饭后吃,这个药伤胃】 充电器:【好好养着,乖[爱心]】 刚刚饭前就吃过药的郁听:“……” 这人没收钱,她也懒得多说,习惯性已读不回之后,转头就把叮嘱全抛到了脑后。 因为有了谈聆的帮忙,郁听这几天精神好了很多,腿也不疼了。 梁缇再过来时,也惊讶于她恢复的速度,硬是拉了医生过来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 检查的结果就是—— 医生拿着检验单子一项一项看过去,最后点着其中一行皱起了眉。 梁缇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怎么了?” “白细胞有点少啊……”医生嘀咕了一句,转头去喊了护士来,仔细询问了一番。 梁缇在旁边等得有些着急,机械版地把手握紧又松开。 “是这样的,这个药会有点副作用,抑制骨髓,”医生抖了抖单子说,“但郁小姐这个反应有点大,明天我们会做进一步化验,看到底是体质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梁缇谨慎地点点头,回去把医生的话转述给了郁听。 抬头见郁听脸色不太好,她缓声安慰:“别担心,就是个常规化验,很简单的。” 郁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而在梁缇看不见的角落里,她无意识地搓捻着被单。 低垂的眼睫,将她早已飘到床头柜最底层的目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谈聆给她的药就放在那里。 这次检验结果有异,就是因为这个。 为了应付明天的检验,郁听决定先停一个晚上的药,可等到了后半夜,她从睡梦中醒来,发觉左腿密密麻麻地疼着,还出了一身冷汗。 她撑起上半身往旁边看过去,没见床上躺着的人,却见卫生间的门缝里亮着灯。 那应该是梁缇。 郁听转念一想,此刻时机正好。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歪着身子往床头柜底下探,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里边摸出了仅剩的一板药片。 腿上的痛感似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不由得屏了息,却没有缓解半分。 她靠着床头缓了片刻,眨掉了一滴落进眼里的冷汗,颤抖着手抠出来几枚药片,一把塞进了嘴里。 苦味几乎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冲击着她的味蕾,引起一阵反胃。 她转头又去找水杯,可大半夜的又没开灯,记忆里放水杯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翻身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梁缇刚一开门,郁听就赤着脚跑进来,眉头都还没来得及皱,就见那道清瘦的身影趴在了水池边,呕得辛苦。 “怎么回事,”梁缇被她吓了一跳,上前伸手扶住了人,“晚饭不合胃口?” 郁听根本顾不上回答。 一顿晚饭白吃,被冷气扑了一脸,她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梁缇转身出去倒水,回来时手里却不止水杯,还多了一板药片。 郁听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时,一眼便认出了梁缇手里的东西,当即心下一沉。 果然,下一秒,梁缇便沉声问她:“你的药每次都是护士拿来的,那这是什么?” 闻言,郁听收回视线,出口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买的。” 梁缇沉下脸不说话,在等她的解释。 郁听慢条斯理地洗着手,等直起腰来时才扯了下嘴角说:“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天晴了,她腿也不疼了,马上就能出院进组开工。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身后半晌没有声音,郁听擦干手回头,见梁缇脸色铁青,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人。 她这下是真的笑了,大概是因为没见过梁缇这副模样,也因为,想缓解一下气氛。 “只是副作用而已,”她语气轻快,“今天停药,明天就能好。” 梁缇冷声呛她:“你怎么敢停药呢,万一又疼了怎么办。” 郁听有几秒没说话,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甚至还有闲心腹诽:惹宝贝生气了要怎么哄?在线等,挺急的。 “已经不疼了。”郁听兀自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没骨头似地倚着墙,小口喝水。 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懒鬼模样才叫梁缇越看越生气,又偏偏拿她没办法,只能频频甩眼刀。 不过很快梁缇就发现,甩眼刀也不管用了,郁听脸皮太厚,扎不透。 她觉得有必要跟郁听说清楚:“郁听,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那完全是质问的语气,严肃,认真,听得郁听也跟着正色起来。 她慢吞吞地喝完水才开口:“我有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道理我都懂——” “可你做不到是吧。”梁缇凉声打断。 郁听微微一怔,旋即笑开:“聪明。” 梁缇:“……” 梁缇一把夺过她的杯子,怒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能做了,翅膀硬了没人管了就飘了是不是?!” 郁听一贯讨厌有人站在长辈的立场上教育她,这事儿谁来了都不好使。 于是梁缇这话一出口,郁听就冷了脸。 她默默地等着梁缇把话说完。 “郁听,你还当你现在是二十岁呢?天天把孑然一身挂在嘴边上,当我们不是人?她姜老板不是人?不求你能为我们考虑,你能不能为你自己着想着想?!” “身体是你自己的,疼疼在你身上,病也挨不着我!有本事你就继续造,我看你能造几年!你要是真的不想活了,就从这窗户上跳下去,还省得我们操心!” 梁缇骂得难听,发了好大一通火,脸色也冷到了冰点。 她扬手把药甩了过去,冷笑道:“把药当糖豆吃,你腿为什么疼你心里没数吗?” “我——”郁听下意识就要争辩,结果才刚开了个口,就被梁缇厉声堵了回去。 “你是不是放不下谈聆?” 病房里倏地一静。 郁听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了,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 梁缇似有察觉,却假装没看见:“医生说你的腿是心病,你自己不也感觉到了吗,止痛药已经没用了。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谈聆。”她往郁听面前逼近,“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离开你的人。” 郁听死死咬着下唇,齿间满是血腥味。 直到听见这句,她才猛地卸了力,低声呢喃道:“闭嘴,我没有!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可没走两步,后背就靠住了墙。 梁缇紧跟着上前一步:“没了他,你才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算什么东西?” “那这么多年了你对他念念不忘?” “我什么时候念念不忘——” “你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你腿疼就没好过——” “我这是旧伤!跟谈聆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你家里囤了多少止痛药当我不知道吗?!” “……”郁听张口无言。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尖几乎掐进了肉里,她却毫无知觉。 “你可以回去数数,看你到底吃空了多少药盒,”梁缇一字一句地道,“郁听,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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