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除夕。 柳柔很早就到了,奶奶情况好了许多。 不过昨天摔倒时磕到了脸,皮肤呈现青紫色,看起来有些严重。 脚上被打了石膏,手上也上了夹板。 护士刚刚抽了血,做空腹化验,沈荼正在给她喂早餐,精神头还算不错。 倒是沈荼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眼睛里全是血丝。 柳柔过来后,沈荼才终于听了奶奶的劝,倒在床上眯起了眼。 等沈荼醒来,房间里已经多了一堆吃的,还有几套换洗的衣服。 她妈正陪着奶奶聊天,奶奶心情很好,脸上满是笑意。 见她醒来,忙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示意她快点吃饭。 柳柔则又拿了一个洗好的苹果,一边用小刀给苹果削皮,一边继续陪奶奶聊天。 柳柔跟沈荼奶奶感情很好。 沈荼奶奶也识字,小时候沈荼爸妈都在外务工,她开蒙是奶奶教的。 沈荼爸爸不是读书的料,鸡毛掸子打断过好几根,还是没有向学的心。 柳柔成绩倒是非常好,但因为家贫被迫辍了学。 她跟沈荼爸爸在一起后,沈荼奶奶就想资助她继续念书。 但那时的柳柔不敢欠下这样大的人情,所以没答应。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柳柔当然会觉得年少时的自己非常短视。 她跟沈荼爸爸结婚后一起出来打工,才发现没有学历的人寸步难行,只能出卖力气。 她个子不算高,体型也偏瘦,只能做做工厂流水线。 那个时候他们俩晚上会窝在被子里数钱,想着供沈荼上到大学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生活费。 出意外的那一年,他们自己靠着攒下来的钱在江城开了一家小店面,收成还算不错,所以提前收工回家。 但没想到回家路上就出了意外,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沈荼爷爷说别救了,也救不了了,父子两人在那天就断了生路。 柳柔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在工厂连老板都会默许工人装一点东西回去,但柳柔没有这么做过。 她受过几年教育,也曾是一个优秀的学生。说句可能有点好笑的,柳柔其实是个有点清高的人。 她自己的人生最多也就这样了,但她不可能让沈荼的人生跟她一样烂在泥里。 农村的女孩子,读书是改变命运最简单的一条路。 所以她才格外重视沈荼的学习跟教育。 所幸沈荼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一直到傍晚,柳柔都没有离开,奶奶期间提过几次。 毕竟是除夕,她又再婚了,怕许家心里不舒服。 柳柔只说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 下午护士过来换药水,奶奶因为药物的助眠作用睡下了。 柳柔洗了两杯葡萄,跟沈荼两个人窝在门口的沙发上小声说着话。 首先说到的是谈隽。 “图图,你那个朋友昨天晚上也在这里吗?”柳柔问道。 她早上六点出头就到医院了,没想到刚好碰上从电梯上下来的谈隽,两人打了个招呼。 她倒也没有要八卦的意思,沈荼已经成年了,想谈个恋爱也无可厚非。 但还是要确认一下情况,所以她在得到了沈荼的肯定回复后接着问:“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沈荼闻言差点被呛住,忙道:“当然不是。” “那我看他未必对你没有意思。”柳柔抿唇一笑。 普通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做到这个份上,又是跑去淮县,又是帮忙联系医院,还在这里守了一夜。 “不是的,他就是人比较好,他对朋友一直很好。” “昨天是我留他帮忙照看的。” “人家是独身主义,不谈恋爱的,你知道吗?” 说着说着沈荼都快急了,她是喜欢谈隽,但是没想过传递有关于他的错误信息。 “好好好…”柳柔没听懂独身主义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沈荼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所以她转了话锋,转向她心里真正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图图,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这句话已经压在柳柔身上好几年了。 当年沈荼离开江城时走得太决绝,所以后来即便是母女俩见了面,她也依旧不敢提。 现在两人因为奶奶的事再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说说笑笑间,这几年的隔阂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 沈荼放下手里的葡萄,沉默半晌,才抿唇道:“我知道那事不是你的错,肯定是他骗你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太多,我会好好学习的。” “以后有能力了,我就把你接出来。” 柳柔没想过要让沈荼负担她的生活,她现在也不算老,还是个健壮的劳动力,那份不足道的事业也在慢慢起色。 不过总归是沈荼的好意,她笑了笑:“那倒不用,有能力了你先孝顺奶奶,我这里不用你操心。” “妈妈只是想问你,你怪不怪我没有离开他。” 沈荼垂下眸,剥开一颗葡萄皮后,才撇了撇嘴道:“你那时候已经怀孕了,我怎么可能怪你。” 要怪也是怪许博文,一个骗婚的弱精男人。 没跟前妻离婚,就敢说自己是单身。 沈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妈,你只要别觉得他可怜就行。” 沈荼觉得许博文这人挺会装可怜,昨晚上带着孩子往楼下一戳,是个人都不忍心。 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爸爸已经走了快十年了。 许博文对她来说虽然不是个什么好人,但对妈妈还算有求必应。 “当然不会。”柳柔又好笑又好气地回答。 她这样的人能可怜谁,那个时候谁过得不比她们一家子好。 只是她跟许博文之间不是简单的爱能说清楚的,是情恩义还有一些怨交杂在一起。 而且他们之间现在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很懂事的拾安。 - 除夕夜的七点。 许博文再次来到嘉汇医院。 这一次他将许拾安也带上了楼。 还没进门,就听见病房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他透过玻璃往里一看,祖孙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连病房都被装饰了一番。 柳柔本来没有看到他,直到沈荼提醒了一声。 柳柔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人。 许博文推开门,柳柔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说过今天会回去得晚一些。 许博文抱着手里的拾安,直面沈荼的神色原本有些冷,在沈荼奶奶跟柳柔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面上又挂上了笑。 他同柳柔说:“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过来接你。” 又朝病床上的沈荼奶奶致意:“奶奶今天看起来比昨天精神许多了。” 奶奶只见过许博文两次,一次在几年前他来茶坳村带沈荼去江城的时候,一次在昨天,两次都没正式说过几句话。 加之关系也算尴尬,所以只能拉着柳柔的手说:“阿柔,你先回去吧。” 随后看向许博文:“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现在生着病,不适合给小孩子红包。” “等我好了,要是有机会再见,我一定给安安包个大红包。” 奶奶笑吟吟地看着被许博文抱在怀里正冲沈荼咧嘴笑的娃娃。 知道许博文不是为了寒暄来的,奶奶也不再多说,只招呼沈荼:“图图,你送送你妈妈。” 许博文没有进病房,只是微微点头,待柳柔走到门边,才跟她并肩而行。 沈荼将他们送到电梯口。 柳柔温声嘱咐:“我刚刚订了三份饺子,等会你跟奶奶两个人吃。” “还有几袋子水果,今天是除夕,记得给护士站的姐姐们送过去。” 沈荼点头应好。 许博文一路上没吭声,等到了楼下,将安安放在儿童安全座椅里,才重重地关了一下车门,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歹相处了几年,柳柔自然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她轻轻皱了皱眉:“我跟你说过了,今天会晚些回去的。” “还有你今天怎么又开车带着安安出来了?” “他年纪还小,现在天气也不暖和,你在家好好带着他就行了。” “我这几天比较忙,妈这里还需要我照料一段时间。” 许博文开车门的手顿住了。 又是一口一个“妈”,他刚刚在病房门口已经听腻了。 他跟柳柔结婚已经快四年了,可柳柔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母亲。 他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带着安安开车出来有风险吗? 可是不这样做,她愿意跟他回来吗?只怕今天在医院里打地铺也是睡得的。 她倒是陪着女儿享天伦之乐去了,安安才三岁,也要妈妈哄呢! 许博文深吸一口气,唇角勾起,语调却是阴阳怪气。 “你好像从来没那样叫过安安奶奶?” 他说的是安安奶奶,没说他妈。他有自知之明,在柳柔心里头,他铁定是还比不上那个人的。 但安安在她心里不应该比不上沈荼,他得提醒她。 柳柔被他这句话噎得莫名其妙,她抬头直直对上许博文的视线,嘴角倏地讽刺一扬:“你确定你妈想听我这么叫她?” 泥人也有三分性子,柳柔的脾气终于在这一刻上来了。 手一甩,副驾驶的车门被她“啪嗒”一关,转身去拾安的安全椅旁边坐着了。 她又不是没想过好好孝敬他妈,推己及人,她能体谅他妈一个人养大一个孩子的不容易。 知道她嫌弃她是二婚还带着个女儿,也知道她嫌弃她是农村出身没什么文化,跟许博文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刚结婚时她便一直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连带着图图都受了不少委屈,她那时候才十六岁,在许家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也舍得为难。 非闹逼得她连周末都要出去找个地方学习。 人是将心比心的,他妈就差用鼻孔看她了,难道还要她热脸贴冷屁股吗? 如果不是安安生下来了,还不知道要磋磨到什么时候。 柳柔想不通许博文这无名之火到底哪里来的,在家里是他自己默许了她叫“阿姨”,现在摆脸色给谁看? 图图奶奶可没亏待过她,婆媳十几年,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抛开跟图图爸爸的感情,她也算得上是老人家的半个女儿了。 现在老人家卧病在床,旁边陪床的就只有图图一个二十岁都还不到的半大孩子。 她能放心得了吗? 她既没藏着,也没掖着,大大方方过来的,怎么也要被阴阳怪气。 她是跟他结婚了,又不是签卖身契了。 柳柔从来是个温柔的性子,现在将车门关得呼啦作响,可见是真生气了。 许博文自知理亏,他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忍不住拿自己现在这个家跟柳柔前面那个家作比较。 说是半路夫妻不错,可他总希望在柳柔眼里他们现在这个家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 沈荼也已经成年,现在看样子还有男朋友了。 她现在有夫有子,安安才三岁,本就是和和美美一个三口之家。 明明找几个护工来看护也是可以的,为什么非得在除夕跑到医院来,一家人连团圆饭都不能一起吃。 但这话现在不能提,柳柔在气头上。 真说出来,柳柔肯定又觉得他冷漠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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