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隽起床一向很早,今日尤其。 沈荼看着一大早就出现在她家院门外的人,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转头去洗漱了。 谈隽倒是非常自如,这几日一日三餐都在沈荼家吃,对厨房早就熟门熟路。 于是掀了锅盖,就开始煮面条。 只剩大黄咬着根棍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等沈荼洗漱好,就看见桌上放了两碗面条,上面几根青绿的蔬菜,还卧着个荷包蛋。 除此之外,还有一碟热腾腾的包子油条跟两杯豆浆,都是谈隽从镇上过来时买的。 沈荼有些惊讶,这人在她家适应得实在太好了。 她更没想到的是,谈隽厨艺还不错,这面条卖相极佳,连味道都好。 一个院子,两个人,一条狗。 莫名有些和谐。 沈荼悄悄捏了一下大腿肉,她觉得自己做梦没醒。 饭毕,两人准时到了倪婶家。 一进门,就有花香扑鼻而来,这是摇青后茶叶散发的味道。 “来啦,都吃过早餐没?”倪婶率先打了招呼。 “吃过了。”两人回答。 倪婶笑笑:“那你们俩先烧火,我去拿一下竹篱。” 沈荼走到炒茶锅的灶膛旁蹲下,瞥了一眼温度计,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 谈隽看着旁边的小板凳,示意沈荼往上面坐。 这炒茶室内放着两口大锅,旁边各安了一块温度计,中央还放了一台圆柱状的木制机器。 不知是何用途,表面溜光水滑,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倪婶将竹篱拿过来,确定温度已经适合。 倪婶现在对谈隽这个城里来的孩子印象十分好,所以语气非常热络:“同学,快过来吧,我来教你怎么炒茶。” 谈隽闻言起身,沈荼则盯着灶膛里的火苗,确保温度足够。 倪婶将竹篱里的茶叶倒入锅中,一边翻炒一边解说:“先要闷炒,就是整个翻炒,不要把茶叶抖散了,不然水分蒸发太多,茶叶里的温度又升得快,会炒不均匀而且容易焦糊。” “等到锅里水蒸气变多,茶叶里的温度升到烫手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抖炒了。” “手这样抓一把,再抛出去。” 倪婶示范。 谈隽听得很认真,倪婶时不时腾出位置让他尝试。 “水汽蒸发出去,味道也会散出来。” “这个时候的茶香味就会变得很浓,闻起来比较闷。” “但这是正常的。” “整个过程持续大概两分钟,等茶叶炸水的声音没有了,茶叶软得跟棉花一样。” “这个时候我们就赶紧拿出来,拿到揉茶机里揉捻。”倪婶示意谈隽去看放在大锅旁的木制揉茶机。 她解释:“也可以手工揉,但是太烫了,我怕你手烫坏了。” 青茶讲究热揉,小孩子没做过太多粗活,倪婶怕谈隽伤了手。 炒茶的时候翻炒速度很快,不会连续与高温接触超过一秒,小心一点便不会出大问题。 但揉茶阶段可不能揉一揉就松手。 “我家这台机子是个老古董,但是现在还很好用。” 倪婶自己平常也用,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都是木头做的。 她将炒软的茶叶倒进去,摇动手柄。 五分钟后。 原本舒展柔软的叶片被揉制成紧实的长条,长条与长条勾连在一起,被搓成了团。 “就这样,你看,茶叶被揉成条索状。” “我们再把这搓成团的茶叶抖开。” “这是第一道揉搓工序。” 倪婶将已经初揉过的茶叶盛出,看向蹲在小马扎上的沈荼:“囡囡,撤火了没?” 沈荼点头:“撤了。” 倪婶望了一眼温度计,用手试了试锅温,温度已经降了,才转头对谈隽说:“现在我们再一次倒茶叶。” 谈隽将竹篱中刚刚从揉茶机中拿出的茶叶倒进锅中。 “这就是复炒。” 倪婶一双手飞快地翻动。 “这个时候温度要比第一次的时候低。” “时间也短,只要翻转十几秒,就可以把茶叶拿出来,再次放进揉茶机里。” “进行第二次揉搓。” 这一次揉搓后,茶叶会变得更加紧致,也更加美观,有人把这种茶叶形状叫做“蜻蜓头”。 “最后一步就是干燥,我们这里一般用烘笼焙干。” “这一步你就不用守着了。” “比较慢。” “对了,你是今天回家吗?”倪婶问道,她恍惚记得谈隽昨夜里说了是今天的车票。 谈隽回道:“是的。” “那今天可能没办法把成茶给你了。” “我帮你焙好茶叶后,再让囡囡带到学校给你,可以吗?” 倪婶看向两人。 沈荼自然答应。 谈隽同样点头:“婶婶,那现在我自己先来试一试。” …… 沈荼跟谈隽回来的时候,沈奶奶已经回家了。 但院子里是多了一个人。 沈荼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凝重,抿唇回头:“谈隽,你能先回去吗?” “我就不送你了。” 谈隽抬头,透过门缝看见了一个女人。 他见过。 是沈荼的妈妈。 在沈荼突然从江中消失的那一天,他见过她。 那是… 很不好的一天。 江中的贴吧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帖子。 标题是【请借着小三上位的妈才入读江中的转校生沈荼滚出江中】,帖子被加精,还附上了沈荼的照片。 许多人在下面跟帖,对沈荼品头论足。 有嘲笑有辱骂,还有很多污言秽语。 谈隽不看贴吧,那一日他去学校去得早。 刚进教室便听到有人在议论沈荼。 语气不算尊重。 谈隽认出那人是学校里有名的小混混,爱开黄.腔,课间动不动就在走廊围截经过的女生,或出言嘲讽,或出言调戏,在整个年级的风评都不算好。 那一日他嘴里对沈荼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一班的学生沈荼是不是真的长那样。 用词极为下流。 谈隽将书包重重一放,眼皮半掀,看着站在教室前排笑容猥琐的人,在他再一次对沈荼品头论足的时候抡起拳头揍了上去。 那人冷不防被揍了一拳,直接撞到了教室门板上,本想发作,待看清是谁,便只敢捂着下巴装哑巴。 谈隽在外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教室里其他人被这一拳砸懵了,反应过来后都惊讶地看着他。 而他只是垂着眼,看脏东西一样盯着倒在地上的人,冷漠地叫他滚。 教室里鸦雀无声,谈隽拿起手机走出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有人说沈荼在楼下跟人打起来了。 一班在最高层,他下楼后,只来得及见到沈荼向外飞奔而去的身影。 那一天,谈隽缺席了上午的课。 他跟在沈荼身后,紧张地看着她在如织的人流车流中穿梭。 跟随她的脚步,跑过光明大道,穿过锦屏巷口。 最后他跟丢了。 只能蹲守在他最后见过沈荼的那个路口。 而他与沈荼的最后一面,是他站在马路边,看见终点站为火车站的105路公交车窗里映出一张倔强的脸。 眼尾深红,鼻头红肿,是哭过的模样。 上身只有一件白色T恤,江中的校服不见了。 他试图去拨打沈荼的手机,结果显示已关机。 那时他还不知道沈荼是要回淮县。 他回到学校,拿了沈荼的书和笔记本,开始帮她记笔记。 像当初他们刚刚认识时她帮他记笔记一样。 惴惴不安一整天后。 他在老赵办公室里看见了沈荼的妈妈。 得知沈荼已经回到老家,以后都在老家上学。 沈荼的书桌是他帮忙收拾的,谈隽说不清那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酸酸涩涩的。 还有一种怅然若失。 谈隽知道,现在不适合他逗留了。 沈荼跟她妈妈之间是有隔阂的,他感觉得到。 “好。” 他点头。 没有人希望被自己的同龄人看穿狼狈与窘迫。 谈隽回到了镇上的民宿,收拾好东西打算去车站,出发前在手机上打打删删许久,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南鱼:明天再见。】 ……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沈荼刚从茶山上下来。 今天傍晚的天气阴沉,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倾盆来袭。 她提着茶篓匆匆往茶集赶,又在第一滴雨落下时回到了家。 柳柔已经走了,奶奶在檐下摆好了晚饭。 昏黄灯光下映出老人的银发,大黄懒洋洋地摇着尾巴。沈荼觉得眼角有些湿,兴许还是沾了些雨。 少时会因为骤然失怙痛不欲生,随着年月推移,反倒只能顾得上眼前人了。 “怎么在外面站着,都下雨了。”奶奶赶忙把沈荼拉回来,摸过她微湿的发顶。 “饿了吧,饭好了。” 沈荼将手里的茶篓放下,在饭桌边坐了下来。 饭桌上祖孙俩话都不多,今日沈荼妈妈回来,不免让两人再次想起伤心事。 沈荼在七年前还是一个有着完整家庭的孩子,那时候是三代同堂,虽然只是过年的时候才同堂。 七年前的春节,沈荼爸妈决定提前回来过年,爷爷开着小拖拉机去镇上接他们,刚接上往回走,迎面就撞上了一辆失控的大卡车。 三个人全都出了意外,只有沈荼妈妈活了下来。 看着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的奶奶,沈荼忍不住有些鼻酸。 已过耳顺之年的老太太,岁月终究没有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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