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寨主的房间不小,稀稀拉拉的站了十几个人,此刻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动静。 若说内功深厚者,现场这些人里除了程非晚,哪一个拉出来功力都不低,但显然,没有谁愿意去送死。 毕竟是土匪,比起兄弟道义,还是自己的利益更来的重要。 半晌,索渊叹了口气,主动站出来请命道:“我来吧,兄弟们熬到今天都不容易,不该白白丧命。” 程非晚一愣,不待有所反应,房间里突然异口同声的响起了两个字:“不行!” 她寻声望去,这俩人一个是路大夫,一个是吕正。 既然有人配合唱戏,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程非晚老老实实的缩在一旁看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路大夫转身面向索渊,义正词严的劝慰道:“三当家,我知道你一片孝心,但大当家若是知晓眼下的处境,绝不会同意让你用命来救他。” “可他现在没法拦我。”索渊嗓音低沉,垂眸望着老寨主,神色悲伤,“我自幼失怙失恃,这一次,不能再失去祖父了。” “那也不行。”吕正同样厉声斥责,语气不容置喙,“此法凶险,能否成功尚无定论,你是龙吟寨的未来,万不可拿你冒险,遑论是让你去送命。” 见他们都不允许,索渊也急了,“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祖父……” “大当家不会有事。”吕正打断他的话,一双浑浊的眼睛转而望向老寨主,坚定的道,“我来。” 听见这话,许多人惊愕呼唤:“军师!” 比起不讨喜且不好拿捏的三当家,军师活着能构成的威胁就小多了,他们心里门清,个个跳出来说不妥。 索渊察言观色,立马拒绝:“大家说的对,军师为龙吟寨付出了这么多,如今该是享清福的年纪,但我不一样,祖父抚养我长大,我救他理所应当。”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了,你同我争什么?”吕正突然开了句玩笑,继而认真的的说,“小渊,龙吟寨以及众多弟兄交给你,我方能放心。” 索渊难过的看着他,“军师……” “不必再多说了。”吕正抬起手制止,目光重头落在老寨主身上,视死如归的道,“我早在二十岁那一年就该死了,这三十四年都是老子赚来的。大当家当年给了我这条命,如今他有难,我自当还给他,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他拍了拍索渊的肩膀,面容难得慈祥,微笑着续道:“小渊,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刚过了两天好日子,莫要再为难自己了。” 话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躲在索渊身后的那位小姑娘,没有再摆什么长辈架子。 这两日,他们二人形影不离的在一起,索渊去哪都带着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她。 果然,一搬出这姑娘,索渊不再争执了。 他沉默片刻,朝吕正做了个揖,字字敬重。 “军师大义。” 其他人眼见劝阻不得,只能跟着行礼,齐声恭维:“军师大义。” 这场面,倒颇有些悲壮的意味,如果忽略掉众人眼底的算计。 无论是老寨主还是军师,这屋里恐怕没有谁会为他们的生死真正感到伤心难过,又或是为此担忧。 礼毕,路大夫下达逐客令:“运功需要僻静的环境,我和三当家在门外守着,其余人都回去等候消息吧。” 众人皆无异议,前后脚离开房间,连同外面的那群人一起,各自散去,除了始终跟在索渊身边的程非晚。 路大夫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道:“夜深了,姑娘不如回去休息,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索渊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侧眸看向旁边的少女,递了个眼神,低声询问:“可还记得回去的路?” 程非晚对上他的视线,静默一瞬,应声道:“记得。” 她倒识趣,对着路大夫礼貌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索渊不再避讳,直言询问:“路大夫故意支开他们,究竟是有何话非要单独与我说?” 对方也不绕弯子,遥望着灯火通明的房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那三根银针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索渊不答反问:“路大夫竟也怀疑我是这等不忠不孝之徒?” “你怎么会不忠不孝?”路大夫双手背后,“你做这件事不就是为了成全忠孝仁义吗?” 他侧首,一字一句的道:“别装了。” 索渊舌尖抵了抵上颚,不慌不乱,耐着性子追问:“路大夫是如何发现的?” “飞针入体的招式并不难,但利用银针逆经脉的手法却非人人都能学会,至少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一个叶观。”路大夫的语气有些难过,“你的手法与当年的叶观一模一样,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同你父亲相交多年,只观一眼便能认出。” “原来父亲在这里还有一个知心之友。”索渊扯了扯唇,难免有些感慨,但心下更多的却是困惑,“路大夫既已看穿,适才为何不拆穿我?” 这位路大夫有四旬出头,与叶观是同一代人,多年来深居简出,只服从老寨主一人的命令。 不成想,竟与他的父亲还有交情。 路大夫静默许久,久到索渊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方听见他开口:“或许是因为……我想求一个解脱吧。” “此话从何说起?”索渊没听明白,忍不住追问。 路大夫倒是丝毫不着急,慢悠悠的仰起头望着夜空,眼神是难以言说的复杂,似乎还有泪光闪烁在眼眶里。 “为医者,本该悬壶济世,我学医的初衷也正在于此。可这些年,我却助纣为虐,实在是……有违祖训。” 他蹉跎半生,见证过龙吟寨的兴盛和衰落,也曾亲眼看着大豐从人人自危的乱世走到如今中原一统,天下太平。 索渊敛眸,话问的一针见血:“您后悔了?” 路大夫闭上眼睛,脊背弯了下去,脸上滑下一行悔恨的泪水。 “当年选择这条路,尚可说服自己是无奈为之,可如今……” “我无颜面对先祖。” 听见他谈起往事,索渊不知如何安慰,抿了抿唇,道:“很快就结束了。” “看来你筹谋很久了。”路大夫压下情绪,侧眸望向他,“这个契机来自哪里?你是从何时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索渊没有隐瞒:“父亲死的时候。” “这天下,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路大夫苦笑一声,往旁边走了两步靠着树身坐下,“孩子,放手去做。我是个懦夫,没能力帮你,但也不会阻止你。” 索渊看着对方一瞬间苍老下来,不再多言,俯首下拜:“多谢。” 他没有跟着坐下,负手立在原地,等着这扇门打开。 但与路大夫不一样,他早知答案,只是等着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果然,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二人对视一眼,推开门跑进去的时候,只见吕正栽倒在床上,眉心三个针孔。旁边的老寨主也没好到哪去,腰上的伤口裂开,淌了满床的鲜血。 路大夫上前探了探,已然没了气息。 他震惊不已,忍着悲痛合上了吕正瞪着的眼睛,转而去探老寨主的气息,却没想到他的气息也已经断了。 路大夫退后两步,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他灵光一闪,想起索渊方才的话,转身质问:“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索渊闲庭散步一般,满意的看着床上的两具尸体,见他这般激动,好脾气的解答了他的疑惑。 “寒石散和乌头本不相克,但我在银针上加了一味名为‘半曰’的西域毒草,三者相和,便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他神情漠然,语气颇为自傲,“至于这银针为何没有进入吕正经脉而是打在了他脑门上……” 索渊轻笑一声,“我早说过,我不是父亲。” 路大夫嘴唇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比你父亲还要狠。”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方才我竟以为,你是心软了。” 大当家再该死,也终究是他的亲人,可他到最后都未有半分动容。 “并非是我心软,而是你太犹豫了。” 索渊不欲争辩,落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路大夫跌坐在地上,手上沾满了鲜血,他听见外面遥遥传来了一声大喊:“来人,置办灵堂。” 年近半白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经由晚辈的点拨看清了自己的心,抱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是啊。 对待一个作恶多端的土匪,岂能有犹豫和心软? 他这么多年来深陷于两难的境地,自觉错误却又无所作为,恰恰是因为他的犹豫,丢不掉良知,又狠不下心肠。 从此数十年,既做不了英雄,也无法放过自己,只能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自我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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