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期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枚火折子,弯下腰将解西方才捡回来的木材点燃,然后当着程非晚的面拎起那条断腿放在火堆上方的架子上烤了起来。 他转身回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企图在那张沾染泥泞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可惜,结果不如他所愿。 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小姑娘始终如同惊弓之鸟,整个人除了无措不安,再无别的情绪表露或者做出过预示逃跑的举动。 谢无期突然恶劣的笑了笑,他低头看了眼被火烤着的那条断腿,然后慢悠悠地走到程非晚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返回火堆边。 解西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瞬间明白了自家主子想要干什么,先是从旁边搬了两块大石头以供两人落座,接着非常娴熟的充当传话人。 “瞧姑娘此番模样,想必昏迷前久经波折,定也没时间进食,恰巧日落时分公子猎了只山羊,少顷烤好姑娘不妨用些,也免的三更饿醒。” 程非晚的视线落在别处,藏在袖下的手死死掐着掌心,生理反应使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壮起胆子拒绝道:“我还不饿,且羊肉味腥,我不喜欢。” 不料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不争气的叫了一声,程非晚心脏骤停,四周静悄悄一片,随后她听到了一声像是轻笑的气音,来自她身边之人——谢无期。 程非晚大气不敢喘,也不敢回头看,只听解西又耐心十足的劝道:“姑娘不必不好意思,条件有限确实委屈了些,但只有吃饱了明日才有力气赶路。这山羊可是公子费了好些力气才抓到,清洗准备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姑娘若不尝尝未免太可惜了。” 他语气平和,但这话无异于是把程非晚的退路堵死了,她再说什么都是借口,且是第二个拙劣的借口。 所以,她只能闭口不言。 谢无期手腕一转翻出一把匕首,另一只手将断腿翻了个面,然后从刚才烤到的那一片肉上切下来一块,也没管熟没熟,直接递到了程非晚嘴边。 她侧了侧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浓眉下的眸鹰隼似的盯着她,令人不寒而栗,神情却又悠闲自得,仿若逗鼠的猫,恶劣又顽皮。 这幅模样,着实割裂,倒也符合他反社会的人格。 今日这块肉她若不吃,恐怕真的会死在这里,左右不过纸片人,所谓的人肉也与道具无异。她拍过那么多戏,体验过那么多不同的人生,甚至亲身死过一次,世俗道理不该成为她的束缚。 而今,她该惜命了。 想明白这一点,程非晚心中恐惧渐消,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乱摸,对方不躲也不帮忙,任由她的手摸到他的手,然后从他指尖接过那块肉。 “多谢公子美意。” 这话入耳,谢无期不仅没有高兴,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将匕首移到她眼前,离她眼珠仅有毫厘之差,不论他二人谁动一下,匕首都会刺破那只眼球。 程非晚一只眼睛映着放大的刀尖,一只眼睛映着谢无期的脸,她头未动,拿肉的手却往嘴边移动。 几乎在她张嘴的那一瞬间,谢无期的手突然向右绕到她脑后,用刀背猛烈地撞击了她的后颈。 剧烈的疼痛伴随而来的是溃散的意识。 程非晚至此松了口气,在这场阴谋与罪孽的博弈里,唯有比对方更狠更疯狂,方能活命。 瞧,她赌赢了。 谢无期自以为他是猎人,却不知自己也成了猎物算计的一环,他看着倒在眼前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旁边看完了全程的解西蹙起了眉,他上前两步,犹豫了半天才问:“殿下……不打算杀她了?” 谢无期嗓音轻缓,答非所问:“她好像真的看不见。” “可是……”解西语气焦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殿下,这太冒险了。” 谢无期起身往前挪了两步,单膝半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用指背轻拂程非晚的脸颊,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西行寂寥,若有只小老鼠相伴,也会多些趣味。”他将手反了个面,指尖放在她紧闭的眼睛上,嗓音温和话语却渗人,“至于这双眼睛是真瞎还是假瞎,并没有那么重要,反正她也走不出西境了。” 逗猫的鼠玩腻之后又岂会将其放生? 或许有傻子会,比如高儒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但这种千百难出其一的机会,一定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瞧见这幅场景,解西不敢再多言,他自幼侍奉太子殿下,这人壳子底下究竟装了一颗怎样污浊的心,他比谁都清楚。 果然,谢无期没有让他失望。 只见那人起身吹了声口哨,不过片刻夜空中就有一只雄鹰飞来落在他旁边的树枝上,他歪头望着高儒的尸体,对着雄鹰招了招手,低声吐出三个字:“吃了它。” 雄鹰得到命令,振翅飞到尸体旁,啄烂紫色官袍,吃掉的第一口肉精准的落在了尸体的胸口,接着是内脏,熟练程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回。 谢无期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这只畜生掏空了尸体的内脏,全程未有半句催促,耐心十足。 待它吃饱,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将里面的粉末倒在地上,那些骨头碎肉瞬间溶成一滩水渍。 接着,他重新拿出那枚火折子,点燃了地上破碎不堪的衣服,热烈的火焰将一切罪恶焚烧殆尽,四周重归黑暗,仿佛今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附近有条河,去将羽毛洗干净,不然不准回来。”谢无期嫌弃的看了一眼抖毛的雄鹰,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吩咐解西,“天快亮了,带上她,我们该回去了。” “是。”解西应了声,快步走到程非晚身边弯腰将她扛起来,追上谢无期的脚步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密林里,徒留一地月光。 *** 程非晚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窗外天光大亮,她被安置在一间厢房里,四周僻静无声。 她兀自缓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那些荒唐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就不该脑子一热答应那个狗系统做什么穿书任务,现在可倒好,大富人家的清福没享到,还得跟谢无期那个疯子朝夕相处,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你本非生人,自然不会再死一次,若不慎在这个世界中下线,也只是任务失败了而已。】 系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程非晚脑海里,吓得她差点蹦起来,所幸周遭无人,没有旁的眼睛看到她的失态。 “你怎么跟鬼一样!”程非晚强忍着怒气低斥,打眼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对方在哪,只能对着空气控诉,“下次出来之前能不能先给我个反应的机会?” 系统:【……】 他叹了口气,渐渐现出人形,端端正正的立在她面前:【宿主,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我身如寄生之物与你一体,你所思所想、所见所闻皆与我相通。所以你大可以用心声与我交谈,亦不用担心别人会看到我,因为我并无实体,你所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团虚影。】 听到这些话,程非晚才注意到他对她已经不再用敬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刚才骂了他而生气。 她抿了抿唇,别扭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骂你。” 系统一愣,似乎并未在意。 【是我抱歉,没想到你胆子如此小,而且你说的也没错,我既非人亦非物,空有意识却无肉身,用鬼来解释在合适不过,你无需因此心生愧疚。】 程非晚见他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松了口气,退后两步坐在床边,冷了脸色的开始算起秋后账。 “那我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照你的意思,此任务期间我对你毫无秘密可言,你可借我之眼望此世界。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我性命攸关之际你全程旁观,1982,你好生沉稳啊?” 系统皱了皱眉,有理有据的反驳:【性命攸关这个词用的不准确,谢无期并未铁了心要杀你,而且你也不曾向我求救。还有一点你大概误会了,你死了代表任务失败,这样对我不会有任何好处。相反,我不仅要受到主人的惩罚,甚至可能会被剥夺意识,然后熔炼销毁。】 程非晚抓住重点追问:“主人?” 系统点了点头,如实告知:【时空管理局的少司令,也是创造我的人。】 程非晚默了几息,站起来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伸出手想去触碰他,果真如他所言扑了个空,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从他心口穿了过去。 所以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骗她,他只是一团虚影,就像现世中3d全息投影,可望不可及。 念及此,程非晚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她低下头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身影,语气不禁生了几分怜惜。 “1982,时空管理局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我……是不是你契约的第一任宿主?” 系统捕捉到她心底的情绪波动,眼神浮现了几分迷茫,【你在可怜我吗?】 程非晚没有说话,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声解释道:【时空管理局独立于轮回之外,既不属于真实世界,亦不属于虚拟世界,自成一派。其地如其名,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而守护时空秩序、修补时空漏洞,就是时空管理局存在的意义。】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也是所有系统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主人说过,名字是产生一些羁绊的开始,所以我不会有名字。你的确是我的第一任宿主,因此我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程非晚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她,他并非人类,亦非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而是一种特殊的工具,所以她不必因为他的来历而难过。 这种安慰方式,倒也别出心裁。 程非晚收起乱七八糟的心绪,转身走到窗边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半开玩笑的说:“修补时空漏洞,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为什么选择我这个一无所有、道德感不强、又把自己生活过的一团糟的小人物?” 系统莫名的笑了一声,双手背后走到她身边,不答反问:【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有点晚了吗?】 程非晚一愣,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转头看着系统,认真的说:“1982,不论你的原因是什么,我都要谢谢你,愿意于千万人中选择我。作为报答,我可以答应你,一定会努力的完成任务,助你修复bu,挽救这个世界。” 系统略显意外:【你不怕他了?】 “怕。”程非晚大大方方的承认,眼中是久违的张狂,“但我更想驯服他。” 小说里的故事结局:总是反派为爱成为救世主,锋芒被磨的精光,野心、身份、地位通通丢弃,沦为爱情的傀儡,哪怕死也心甘情愿。 可她不喜欢这样的结尾,因为反派之所以是反派,正是因为他可以抛弃规束只为自己而活,说难听一点就是自私,但这也是他的优点。 所以她想做的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度化反派,她要他保留自身的可贵,剔除骨子里的杀戮、贪婪、憎恶,学会克制自己的欲念,宽己待人。 他先是他,才能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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