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来一碗茶水。” “好嘞。”王满柱用搭在肩上的布抹了把汗,手脚利索地倒了碗茶,端到了桌上,“客官请用。” 王满柱的茶摊在盐塘县城外十里,专供往来的旅人歇脚。这一带多客商,茶摊正好能让南来北往的客商交换些消息,诸如哪里的米贵了,哪里的脐橙价贱了,又或是哪个道上有山匪出没。王满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和谁都能搭上几句话。 眼前这人头上戴着的斗笠压得低低的,脸上、手上晒成了麦色,领口交接处看着倒是白皙得很。他身着粗布短打,袖口磨损严重,露出了线头。 “客人这是去盐塘城里?” “不是,”男人抬头道,露出了嘴唇上两撇胡子,“我是走方的郎中,要往屏山上采药去。” 王满柱这才注意到男人脚边放着竹编的背篓,里面还放着几个镐子、铲子。 “说到这个,倒是要请教老丈,屏山那儿去的人可多?要是药都被人采没了,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王满柱连连摆手:“平日里没几个人往那边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屏山里有药材。” 郎中道:“也是有病人和我提起说屏山上有我要找的药材,我才来试试运气。” 一旁有新来的客人讨要茶水,王满柱应了一声,又自行去忙了。 郎中心虚地摸了摸两撇假胡子,心道若是多聊几句,再被问及什么药,自己可就编不出来了。这天气也热,坐在这儿额头上都直冒汗,也不知道这油膏是不是像商贩吹嘘得一样防水,可别露馅了。 想到这儿,郎中饮尽了碗里的水,往桌上放了两文钱,背起竹篓往屏山走去。 此人自然不是什么走方郎中,而是乔装改扮的沈拭尘。那日躲避追杀,他劝说众人分头行事,最好往各大门派去寻高等级玩家,寻求庇护;而自己则往招贤村探个究竟,若真如他所想的一样,他们被雍王追杀是因为暴露了招贤村的出身,那村子里必定曾有外人出没,总会留下线索。 招贤村,又称新手村。自完成新手任务、被指引到清水镇后,沈拭尘再未回过那儿。 即便如此,他也大致记得那地方的模样:绿油油的稻田,袅袅的炊烟,夕阳下在院子里摇着蒲扇乘凉的村民,热情好客的村长——一个符合想象的桃花源。 而通往招贤村的山路在陡峭的山坡上,狭窄异常。若被旁人见了,定然认为此路不通。玩家非得学会轻功,才能避免出村时摔个粉身碎骨。而招贤村既能够自给自足,也是极少外出,隐居避世,附近郡县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官府户籍册上倒是有记载,但山高路远,连差吏都懒得往这儿统计田稅。只要玩家出村时往官府里走一趟,带些钱粮当做田稅,官府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避世的桃源如今却被焚之一炬,只留下满地残垣。村民们大概连春耕都不曾赶上,稻田荒废,满地都是杂草。 沈拭尘本以为,自己见过那夜的清水镇,便是见过人间炼狱的模样了。哪想得到,眼前的招贤村,更比那夜恐怖十倍。 他走在透着斑驳深色的泥地上,两边是焦黑断裂的木头,余光里能瞧见血迹斑斑的肢体。他喉咙里泛着酸水,不敢细看,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的空气。他总觉得走起路来不自在,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同手同脚地走着。 沈拭尘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折返回去,从村头开始,走遍每一寸土地,去寻找是否还有幸存者。他从午时走到日落,嘴唇开裂,脚步虚浮,衣襟、袖子上满是搬动木头时沾上的灰尘。 “不对,怎么数都只有三十六人。”可在他的印象里,招贤村至少也有二三十户人家。那么,剩下的人,究竟去哪儿了呢? ** “那个贱民还是不肯说?”酷热难耐,又没有一个好消息,雍王心中烦躁,喝道,“用力些。” 身旁侍女全身一颤,更加用力地扇着盆里的冰,把冷气往雍王处送去。 站在下首答话的是个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声音却是细声细气:“按着主子的吩咐,每日在他面前杀一个村民,如此杀了一个多月,他还是没有说出那些人的身份来历和武功来路。主子您说,会不会他真的不知道?” 雍王冷哼一声:“那些人路引上的籍贯俱是写的招贤村,他作为招贤村的乡长,竟然推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是他有所隐瞒,难道还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些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男子点头附和,又问:“只是现在只剩二十多人,您看,还要不要继续杀?” 雍王眯了眯眼:“确认过了,真的没有一个人会武的?” “已经查过几遍,这些人都没学过武,连普通拳脚功夫都不会。” “那杀就杀吧。”雍王不耐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男子双手递上了张纸,雍王展开一看,是一张名单:“留香阁顾清扬,天一门盛千华......这是什么?” “这是鼠卫报上来的,这些人也是出自招贤村。” 雍王眯起眼睛,细细地将名单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都是名门大派啊,里面不少人还颇有些名声。” “是,像韦一哭、杨九悔等人都是往年论剑的翘楚。不过近一年,倒是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让鼠卫盯着点这些人,但不要打草惊蛇。” 雍王说完,男子却仍没有告退:“属下还有一事禀告。之前安兴城的那批人,都曾经住在清水镇,而且是住在鼠十二家中。” “鼠十二?”雍王眼里精光一闪,“是鼠卫报上来的?” “是属下派人查这些人行踪时查到的。”男子弓着身,低垂着眼,恭顺极了,俨然一副桩桩件件都只为主子考虑、没有半点私信的忠心耿耿模样。 雍王思忖了一阵,吩咐道:“派人再去联系鼠十二。记着,另外派人去,不要经鼠卫的手。如果鼠十二有异动,那就......”他轻轻吐出两字,“杀了!” ** 清水镇上这几日来了个走方郎中。他腰上挎着个百宝囊,肩上挑着块木牌,上书“药到病除”。每日里也就摆摊两三个时辰,其余时候他就拿着他的行头,穿行在各条巷子里。 最开始一两天还有人去他摊子上找他看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些头疼脑热、胃胀气,他还装模作样地给人把脉,却写不出方子。倒是可以从他这儿买药丸,有经验的医师一看便说,这就是清热去火的药,吃不坏人,但也医不好病。 乡邻们这便知道了这就是个骗子,先前上当受骗的人呼朋唤友,打上了门去,非要他把钱退回来不可。骗子见到他们人多势众,先怯了三分,把药钱退了还要嘴硬道:“这病痛皆因暑热而起,我给的药最是对症了。” 骗子摊前再没有生意上门,一个子都挣不到。每日里收了摊,他还是在清水镇的街巷上乱转,一条巷子要走上四五遍。 王大娘出门倒水时把水泼到了他的脚边,见他样子狼狈,又笑骂道:“整个镇上谁不知道你是骗子,赶紧走,别等人赶你。” 骗子连连告饶:“小可或许是医术不精,但万万不敢认下行骗的罪名。我就不信,这巷子里九户人家,就没一个人有慧眼,能识得小可这蒙尘的明珠的?” 王大娘啐了一口:“呸,就你还明珠?”又道:“这巷子分明是十户人家,你怎说九户?连我儿铁蛋都数得清,我看你比铁蛋都不如。” “咦,我看西边那家空着,还以为没人住哩。原是有人的吗?” “哦,那户人家出远门去了。”说着又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着等那户主人回来后,去她家行骗吧?” 骗子又连连保证,就差对天发誓了,说自己正正经经悬壶济世,绝不行骗。王大娘这才放过他。 又过了两日,有两匹马从骗子摊前跑过,不曾停留,风中传来两个女子的谈笑声。骗子从摊子后走出来,站在路中央,看着那人的背影,松了口气。 巷子里西边那户的主人归来,骗子确实如他所保证的那样,没有上门行骗。第二日附近的人没见到骗子出摊,向客栈老板打听,才知道骗子已经结清了房钱离去了。 有人哄笑道:“是实在骗不到人、过不下去了吧?我那日看他在老徐摊头上吃面,不要浇头的净面也就三个铜子,我看他找了半天才从兜里找出来。” 客栈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地字号房的客人下了楼,穿过大堂,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更没有人知道他每边的袖子、靴子里都藏着一把匕首。而同样的,客栈里那些卑下之人所谈论的无聊事也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整个清水镇上,只有一个人值得他在意:鼠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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