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大门紧闭,楼上站着一排佩刀的护卫,神情肃穆。 阿灵不由得感慨道:“这竟然是你家的护卫吗?县城里的驻军也不过如此吧。” 在没有风沙的时候,白日大漠里的阳光很是刺眼,花怀袖抬头眯着眼看碉堡墙楼上的护卫,看不出是不是熟面孔,心下一紧:“有点不对劲。” 北漠花家是这片土地上的豪族,家中几百骑的门人在大漠上无往不利,何时用得着这般小心谨慎,闭门不出。往日里,花家的碉堡向来大门洞开,得闲的门人在周边纵马饮酒取乐,连绵不绝的商队排着队来花家拜访。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听阿灵道:“有人来了。” 花怀袖不曾练过武功,目力耳力都不及阿灵,直到那群人走近,他才看出是一直大漠里常见的商队。商队的规模不大,护卫也不多,想来所贩运的也并无什么珍贵的物件,像这样的商队,是没资格从正门进入求见花家主事人的。 商队的领队大概也并非第一次走这条路,熟门熟路地带着队伍往侧边的小门走。 阿灵看出了他的犹疑,挑眉问他:“跟上去看看?” 花怀袖轻轻点头。三人骑着骆驼过去,驼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商队领队听到了,朝他们看了一眼,倒也不以为意——在大漠里讨生活的人,谁不想和花家攀上关系。 这里没有遮挡物,花家的门人弟子立在墙头,商队的出现自然是被他们收在眼底。按照以往,自然会有门人报与专门负责外事的管事,由管事与商队交谈、查验货物。这一看,就要抽走两成的货。领队不是不肉疼,只是若是省了这一趟,失掉的只怕不仅是货物,还有自己的性命了。 道理虽是如此,领队却还是心疼得紧。只是等了许久还没有人开侧门,他的心情从肉疼变得七上八下了起来,生怕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花家。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队伍里人心浮动,领队不好再等下去,只能派人去叫门,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来历,以及携带的货物。 这才有人开了侧门。只是此人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满脸写着不耐烦,绝不是平日里负责与商队对接的管事:“这几日家中有事,不见外客,还请回吧。” 领队上前,满脸堆笑:“贵人事忙,不敢打扰。只是来到宝地,哪怕不能得见此地主人,也要奉上礼物才是,还请此地主人笑纳。” “那把东西留下,人走吧。” 领队额角冒出了汗:往日里都是有人查验货物,抽两成当做买路钱,如今来人说把东西留下,究竟是让自己按规矩留下两成,还是全部留下?若是自己会错了意,怕不是要惹恼了对方。 南入竹看得两眼放光——她当山贼时要辛辛苦苦去抢,花怀袖家竟然有人主动上门送钱。 阿灵咋舌,花怀袖听到她的声音,脸颊上布上了一层薄红。不过他此时心倒是放进了肚子里:这出来的少年是个熟脸,是马帮年轻一批里的佼佼者,对自己的母亲忠心耿耿。既然如此,自己所想的最坏情况就还没有发生。 他看出了领队的窘迫,上前道:“就按往日的规矩,留下两成货物就行了。” 领队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来人能像此地主人一般说话,又转向了少年。 少年面上流露出惊喜,躬身行礼道:“少主。” 领队得知此人竟然是花家少主,霎时间又敬又怕,行礼后忙吩咐人点数卸货。 这些东西还不够花家看在眼里,少年没有搭理,只忙着迎花怀袖进门。 花怀袖抬手止住了他,翻身下了骆驼,走到阿灵与南入竹身边,执起了她二人骆驼脖子上的缰绳,将骆驼牵到了门口,向她们介绍起了少年:“这是金朔。”又对金朔道:“这两位是阿灵和南入竹,都是我的贵客。” 金朔又对二人行礼,迎了她们进门。 碉堡的外围是跑马场、演武场,以及低阶弟子、杂役的住所。往里面走了好一阵,才到了花家主人们的生活区。庭院是极大的,中间也有些亭台楼阁,风格比她所知的粗犷了许多,再加上绿植稀疏枯黄,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更离谱的是,庭院里还立着几座假山怪石。 可能是她的眼神过于明显,金朔很骄傲地向她介绍道:“那是太湖石。” 阿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说:“真厉害。”她扭头看花怀袖:“不会是你布置的吧?” 花怀袖含笑默认了,反问她:“不好看吗?” 阿灵此时真心实意地抚掌称赞:“厉害。”面无异色地自吹自擂,实在是一件厉害事。 来的路上,花怀袖简单说了点自家的事。他的父亲数年前就离世了,家中只剩下他母亲和两个叔父及其妻儿。他离家多年,此次归来,头一件事自然是去拜见母亲。 他领着二人来到母亲所居院落的会客厅,门大开着,屋里的四角摆着蜡烛。一身着劲装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手持长鞭。她正在练功,花怀袖没来得及出声,就见楚惊风手腕翻转,身子旋了一圈,鞭梢精准地击灭了蜡烛。 周围的仆从在角落里现出身形,又拿着火折子将蜡烛重新点燃。楚惊风此时正好面对他们,看见花怀袖时,露出了一抹笑意。随手将鞭子扔在了地上,正好让花怀袖跑上前去,牵住了她的衣袖:“娘。” 虽说是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修养,花怀袖比之在家时仍是消瘦了不少,楚惊风眼神微凝,却没有开口询问,只说:“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先给我介绍客人吗?” 被说像个孩子似的,花怀袖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挎着楚惊风的胳膊走到了阿灵和南入竹面前。来时他们说好,未免母亲担心,花怀袖不打算提她们救了自己的事,因此便只说她们是自己在外结识的挚友。 楚惊风对二人的到来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只是客套了几句,又让人给他们安排院落住下。临分别时,才说了一句:“两位来得不巧,最近花家不太平,夜里不要随意走动。” 花怀袖本来要陪着二人去客院安顿下,闻言顿住了脚步:“我就说感觉氛围不对,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楚惊风似乎是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一片沉肃之色,让阿灵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她道:“萧丝雨两天前死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是在我们家,被人给杀死的。” 萧丝雨是花怀袖二叔的妻弟,与他没什么交情。他听闻此消息,心中没什么波澜。楚惊风见状展颜道:“去休息吧,晚上再摆宴给你接风洗尘。” 阿灵想,楚惊风与花怀袖不愧是母子。楚惊风是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她的眼睛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思绪,眼波流转间,就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看透了,却只愿透露出只言片语,让人好奇地全身难受。而花怀袖是一个让人觉得轻飘飘的人,只关心轻飘飘的事物,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可但凡不是疯子,听到自金柝己的家里出了命案,总是要急上一急的。哪怕与死者有些什么深仇大恨,也该有些好奇心,问几句究竟是怎么死的。可花怀袖偏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令人怀疑起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阿灵是这么怀疑的,于是也这么问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花怀袖失笑:“我们一直走在一块儿,我能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事。” “你不好奇?” “世界上最毒的东西,就是好奇心。你知道了一样东西,就会想知道下一样东西。就这样一步一步被诱着走到麻烦里,再也脱身不得。” “那要是这件事很危险,你不把它弄清楚,可能有性命之危,又该怎么办?” “我看孩子捕鸟的时候,会往地上撒把米,在木棍上绑上线,再用木棍撑起笼子,自己在边上看着鸟上钩。看着米往笼子底下钻的固然是笨鸟,围着笼子转圈想要搞懂它的难道就聪明到哪儿去了吗?我看都不如直接飞走的聪明。” 阿灵原本只是因为随口一问,听花怀袖开始扯起了大道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于是问:“飞走就行了吗?” 南入竹没听出话里的机锋,只以为他们在说捕鸟:“那是笼子设得太明显,被鸟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藏得隐蔽些,鸟怎么知道哪里有笼子。总不能看见吃的都不去吃,那非得饿死不可。” “世界那么大,总有地方是没有猎人的。” “可万一没有猎人的地方很小很小,那和被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阿灵想明白了,抬头看花怀袖,“聪明鸟儿在飞走之前,总是要弄明白猎人和笼子都在什么地方的。” 花怀袖叹了口气:“所以每只鸟都觉得自己是聪明鸟。” 阿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大概能比只知道逃跑的鸟聪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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