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起早来早市卖菜的人将菜卖得七七八八了,收拾摊位就要回家。嘈杂忙乱间,谁也没注意到那个拄着杖的老妇。 一年轻人身着短打,手里拿着个荷叶包,里面大概是放了什么滚烫的吃食,他不停地把荷叶包倒着手,嘴里吹着气。一时没注意看路,和老妇撞在了一起。 老妇本就走得颤颤巍巍的,一撞之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捂着腰呼痛,一手又去摸脱了手的拐杖。年轻人忙去扶她,这才发现老妇的双眼蒙了一层白翳,眼珠子灰蒙蒙的,原来是个瞎子。 年轻人要将她搀扶起来,老妇却坐在地上不肯起身,说是自己腰痛得厉害,怕是摔折了。 年轻人冷哼:“哪里来的老虔婆,还想讹爷不成?”索性站起了身子,快步走开,不去搭理她。 老妇坐在地上拍着路,嘴里哭骂起来。路人不敢靠近,生怕被其讹上,又嘲笑说她到底是个瞎子,连讹人都择错了人。真要讹人,就要选那些落魄的书生文人,又或是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要脸又没势力,看刚才那个年轻人的打扮,也是个卖力气的苦出身,钱比命贵,又怎么会入了她的套。 倒是有个做书生打扮的人看不过去,挤到了看热闹的人前面:“你们怎么知道这老太太是要讹人的,若是真的摔伤了又怎么是好?”又去搀扶老妇起身。 人群哄笑:“看看,讹的就是你这样的。” 书生红了脸,只当做听不见,背起了老妇:“我送您去医馆吧。” “不去医馆,干嘛花那冤枉钱。”老妇拍了拍他的肩,“送我回家,我歇歇就好了。” 书生看着瘦弱,力气倒是不小,背着老妇脚下还稳稳当当的。听着老妇的指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老妇的家就在这巷子的最里端,大概是因为眼睛无法视物,打扫不了卫生,家具上都带着一层浮灰,屋子里飘着一种怪味。 老妇躺在床上,嘴里喊渴,书生便给她倒水。杯子的外壁摸着黏糊糊的,水壶里的水倒出来也是混黄色的,也不知是茶色如此还是沾了沙土。 老妇喝了口水,又招呼书生也喝。书生虽然也觉口中有几分干渴,但看着这水,实在是喝不下去,只说自己不渴。 “我知道,你是个讲究人。”老妇竟开始和他闲话起了家常,“你是哪里人,做什么营生啊?” 书生只说自己是江南道上一小村里出来的,家里有田地收租,自己出来游历。 老妇“哦”了一声,问道:“是招贤村吗?” 书生一愣,只觉这村名听着耳熟,略一思索:能不耳熟吗?这不是新手村的村名吗? 他惊愕地抬眼,心里只觉得诧异,竟仍毫无防备。想开口询问,却惊觉周身麻痹,竟想开口都是不能了。 老妇饮尽了碗里的水:“都和你说了让你喝水,你偏不喝。这解药虽然卖相不佳,但总比你动弹不得好吧。”她将书生袖子里、怀里摸过一遍,摸出了把金属制的扇子,扇沿尖厉。她一闻,闻到了一股子腥味。她将扇子用布匹包好,放进袖子的内袋里:“瞧你也是个使毒的,怎么连这点防备都没有。” 此时,那个先前与老妇在街上争执的年轻人进入房里,拿着一个大布袋,把书生装入了袋子里。老妇挥了挥手,他恭敬地弯腰告退,拖着袋子走了。 “这是这个月第三个了吧。”男子翻身从梁上下来,开口道,“你倒是尽心尽力。” 老妇神情不变,丝毫没有觉得惊讶:“为主子做事,自当尽心尽力。” “可你那孙女,好像不是那么想的。” 老妇微一抬手,一铁珠从她的袖口飞出,砸向男子面门。男子侧身躲闪,铁珠半颗嵌入了柱内。老妇抚平了袖口褶皱,语气平缓:“蛇卫慎言。” “你那孙女不应主子诏,难道有假?” “主子若能得北漠花家之财,起事更添助力。她既与花家子同行,自然不能表露出什么,以免横生枝节。蛇卫在暗地里待久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花怀袖这草包能不能拿到花家基业还是两说,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 清水镇位处宁国的东南,离北漠有着不少距离。阿灵初时赶路赶得急,仿佛有人追在她的屁股后面似的。南入竹对她的举动是不会有疑问的,只是一路上跟着;花怀袖看着一副文弱的样子,马术倒是颇为高明,随着阿灵日行百里,也不曾出口质疑。 眼见着再过三天就能通过平沙关进入北漠,阿灵心里那股子焦急感缓解了不少,放慢了脚程,回想起这一路上花怀袖沉默得紧,她不由得愧疚起来。 虽然依她所见,花怀袖对家乡其实颇有几分怀念之情,但他背井离乡多年,想来绝不会没有缘由。自己出言说要送他回家,他虽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欢欣之色,却怕是不太情愿。 现在细思来,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想往北漠来,只是心里面觉着北漠更安全、更太平,那张笼在自己心头的大网,伸不到这里来。这念头属实有些莫名其妙,她大概能猜到是游戏系统对她遗留的影响作怪,只可惜自己脑海里没有更多的信息,判断不出具体的原因。 “你想回家吗?若是不想,我们就在这附近的城池走走转转,又或是绕到去西域诸城玩玩。” 听阿灵突然说话,花怀袖怔愣了一下,将下半张脸上围着的布紧了一紧——这边风沙大,若是没有防范,一开口就要吃一嘴沙——才道:“我许久不见我娘了,是该回去看看。” 花怀袖虽然提过北漠的一些事,却从未说起过自己的家人,阿灵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游戏系统凭空捏出来,却忘了再帮着捏几个家人。 南入竹是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奇道:“你原来有娘吗?”一开口吃了一嘴沙,她又“呸呸呸”地往外吐。 这话听起来实在有几分像骂人,好在相处这些时日,花怀袖也知道南入竹的性子,更知阿灵与南入竹似乎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有此问也不奇怪,便温和地答道:“正因家母坐镇家中,我才好在外面不务正业。” “你家究竟是做什么的?听起来真是赚钱。” 花怀袖握缰绳的手紧了紧:“算是护镖的吧。” “护卫?”阿灵心道护卫竟然这么赚钱,花怀袖却不愿意多谈,将话题转移至了几人的坐骑上:“这马怕是适应不了在大漠里行走,不如换成骆驼,虽然慢了一些,但也安稳。” 从清水镇出来一路风驰电掣,马匹不知道换过几次了。只是外面马行里能随意买到的马,品质自然算不得上佳,被北地凌冽的风一吹,整匹马都显得蔫了。 大漠里自然也有人骑马,但大多骑的是西域来的名驹,又打小在大漠里养大,适应此地的地形气候。这样的马每一匹都是宝贝,是沙漠里行走的重要依仗,他们三人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这样的马的,倒不如换成骆驼。 阿灵和南入竹对大漠事陌生得很,自然是听花怀袖这个东道主的话。 几人带够了水和干粮,蒙着头脸防风沙,就骑着骆驼上了路。阿灵和南入竹长在南边,从未来过如此干燥的地方,一时间觉得自己全身的皮都要裂开。反观花怀袖,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神色有些郁郁。 据他所说,他家在一处绿洲上,平日里各大商队都要往这绿洲处休息、买取补给,是商路上的重地。从平沙关过去,骑骆驼要走上六日。 三人走到第三日时,正遇上一个商队,一问之下,也是要去那处绿洲,正好结伴同行。商队头领姓郭,人称郭大,大漠里行走无趣,正好与新面孔聊天解闷,便问起三人是来做什么的。 阿灵便说是陪朋友回家探亲。 几人此前通过名姓,郭大原本还不以为意,得知花怀袖家住此处后,联想到他的姓氏,脑海中灵光乍现,变了脸色:“你是花家人?”尾音竟是变了调。 花怀袖握紧了拳,声音发紧:“是啊,我出门游历多年,这次回家看看。” 郭大原本与他们轻松谈笑着,有了这番对话后,虽然不曾疏远他们,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小心翼翼,更是时不时地给他们送些肉干酒水。 阿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与花怀袖商量了一下,索性不放慢脚程与商队同行,而是自行上路,与郭大告别时也只说是花怀袖归心似箭。 郭大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看郭大的反应,花家在北漠是大大的有名。只是这名声却不像是什么好名声,倒像是索命的阎王。 不像是护镖的,倒像是劫镖的。 几人又走上了两日,便到达了绿洲。 花家实在是打破了阿灵对有钱人家府邸的认知——在她的印象里,有钱人家尽是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总归是怎么雅致怎么来。可花家与江南的那些园林可是大大的不同——那是一座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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