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收获不菲,足够二人生活一段时日。阿灵本准备和南入竹折返清水镇,却听说往前三十几里路的镇子上,鱼脍十分鲜美,晶莹剔透,堪称一绝。阿灵被勾起了馋虫,决定过个嘴瘾再回去。 当两人到达镇子几里外时,忽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但两人都未带蓑衣,衣服黏在身上有几分难受。碰巧不久前二人路过了一座土地庙,阿灵便决定回转去庙里避雨。 一进庙里,阿灵便听到了如雷般的鼾声。仔细一看,一人蓬头垢面,正摊开手脚在角落里酣睡。 阿灵自然没有去惊扰他,与南入竹去了相对的角落里坐下,只等着雨停好上路。 谁曾想,雨势却渐渐大了起来。 阿灵正犹豫是应该留在此处直到雨停,还是索性冒雨赶往镇子,省得要在这地方过夜,却听一边鼾声停了。她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男子站起身来,向着二人所在走来。 “我们来此避雨,惊扰了兄台,实在抱歉。”阿灵摸不准这人是何来路,嘴里说得客气,右手却已握上了剑柄。 那男子在她们面前站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南入竹。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球突出,离得近了,阿灵还能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似乎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我认得你,”男子将头探到南入竹面前,“你认不认得我?” “大当家?” 阿灵吃了一惊,眼前这落魄的男子竟然是卷走了三百多两银子的山寨头目,也不知他怎么会落得现在的样子。 “你果然认得我!”男子神色激动,一双大手紧紧钳住了南入竹的双臂,“快说,我是谁?” 他手上的力气近乎要将南入竹的骨头捏碎。南入竹痛呼出声,双脚跳起,收在胸前,用力往男子身上踹去。 这一下竟没有踹动,男子稳稳站在原地,举起南入竹摔了出去,神情更加疯癫:“你竟然打我,看来我们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说罢,他将视线转移到阿灵身上。 阿灵没来得及去检查南入竹的状况,又见男子气力极大,不敢让他近身,便快速往庙外退去,方便与他周旋。 男子脚底下的步子毫无章法,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踉跄,但速度竟是极快,一伸手,紧紧扣住了阿灵的右手小臂,指头陷进了阿灵的皮肉里,留下了五个血洞。 阿灵咬牙忍住痛,左手接过剑,刺向男子暴露出的肩膀,非逼着他撤身回护不可。谁承想男子竟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任由剑穿过了他的肩膀,另一手双指捅向阿灵的双眼。 阿灵折腰向后躲过,却觉脸上刺痛,竟是被指风擦破了脸颊。她的右手被制,正焦急于寻不到脱身反攻之法,却突然感到男子手上劲力轻了许多。她用力挣脱,顺势拔出插在男子肩头的剑,纵身翻到男子身后。 她这才看到南入竹嘴角带血,刀尖顶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身体。男子背后有一道血口,只离后心几寸距离。 趁男子还没转身,阿灵飞剑离手,正中男子后心。她生怕自己手臂受伤无力,刺得还不够深,从地上借力跳起,踹向剑柄,将剑又顶进去几分。 男子被劲力一带,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扑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阿灵小心翼翼地蹲下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死了。” 南入竹手一软,刀落地,她跌坐在地上,咳嗽起来,咳得衣襟上都是血。阿灵忙坐到她身后,为她输了些内力,南入竹这才止住了咳嗽。 “来,慢慢站起来,”阿灵扶着南入竹起身,“我怕你受了内伤,得赶紧去城里找郎中看看。” 南入竹还没站稳,便听身后传来了苍老的声音:“徒弟,我的徒弟到哪儿去了?” 阿灵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绸缎衣裳,却布满了泥污油渍。老者走路走得歪歪斜斜,左脚绊倒了右脚,摔在了地上,也不着急爬起来,索性在地上一路滚了过来。 离得近了,阿灵闻到老者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老者翻滚到阿灵身边,阿灵觉得此人颇有异处,忙躲闪开。老者笔直撞上了大当家的尸体。 他被尸身拦住了去路,坐了起来,甩了甩脑袋,眯着眼往旁边看去,越看越觉得那张脸看上去面熟。用手重重地砸了几下自己的头,这才想了起来,抱住尸体大笑道:“哈哈哈好徒弟,知道为师要来,就出来迎接了吗?” 推了几下没有推动,他又恼了起来,一掌砸在了地上,五指留下了深坑:“为师来了,你还躺着,像什么样子。” 阿灵见状,用身子掩着南入竹小心翼翼地后退,却被老者叫住了:“你见了我干什么要跑,是不是瞧不起我?你在心里,是不是笑我?”老者越说越急,话音里怒火更盛:“你们两个贴在一起做什么?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前辈误会了,”阿灵看出面前老者不可以常理揣度,偏偏武功极高,说话越发谨慎,“晚辈见前辈师徒相聚,不敢打扰,自当离去。” 老者闻听,面上露出了喜色,神采飞扬:“你也知道老夫的徒弟吗?我的徒弟乃是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又尊师重道,当能光耀我临渊派。” 阿灵忍不住腹诽:这山贼大当家不论是离“年轻一辈”还是“顶尖高手”都相去甚远,这老者还真是自卖自夸。 但她自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趁着老者心情大好,悄悄地和南入竹往栓马的地方走。 即将到达马边,却听老者惊呼:“谁杀了我徒弟?” 阿灵心里暗道不好,忙举剑要将缰绳砍断,却听身后有一道破空声,连忙旋身闪过。无形掌力正中马匹,马哀鸣了一声,四腿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她猛推了一把南入竹:“你先躲进庙里,不要出来!” 又持剑护在胸前:“晚辈自认没有得罪前辈的地方,前辈为何突然动手,还请明示。” “你杀死了我的徒儿,还问我为何动手?”他身形极快,转瞬间来到了阿灵面前,一掌就要拍在阿灵的天灵盖上。 阿灵举剑向上一挡,却听一声脆响,剑竟被从正中折断。 趁着老者愣神的功夫,阿灵就势一滾,闪出了老者的攻势外,从怀里掏出蒙汗药,冲老者撒了过去。 老者一挥衣袖,蒙汗药被气劲一送,劈头盖脸地朝着阿灵卷了过来。好在阿灵嘴里含上了解药,这才不曾中招。 只是这一耽搁,老者已经逼到了眼前,阿灵手上只剩下断剑,根本无法招架,几招之后就被老者制住了脉门。老者的指劲极大,阿灵手腕剧痛,一松手,断剑掉在了地上。 老者伸手掐住了阿灵的脖子,阿灵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 昏昏沉沉间,她隐约听到南入竹的声音:“不要杀阿灵,她是个好人!” 生死存亡的时刻,阿灵却也没觉得畏惧,仅有的憾意也被南入竹的一句话给消弭了,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南入竹竟然已经能分得清好人坏人了。细细想来,竟还有点想要发笑。 老者的手一下子收得更紧,语气似哭非哭:“好人,好人有什么用。” 阿灵觉得自己的喉管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下意识地伸手去掰。 “好人能让我吃饱饭。” 一句再朴实不过甚至还有几分幼稚的话,却让老者松了手。阿灵捂住喉咙,猛烈地咳嗽着,咳到眼睛里充斥着泪光,抬眼一瞧,却见老者神情扭曲而诡异:“怎么偏偏是个好人呢?”他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努力模拟着捏碎人喉骨的动作,却怎么也收不紧:“偏偏是个好人。” 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为什么是个好人啊,好人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他边哭还边用脚跺着地面,被他脚踏过的地方出现了深坑。 这人着实是个高手,却不知为何这般疯癫,更不知这个山贼是怎么成了他的弟子的。 阿灵听出这人的身上大概有故事,可这用来给人过家家的江湖里,别的什么都缺,就是故事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正好还剩下一匹马,阿灵低声招呼南入竹过来,打算与她同坐一骑离开。 已经解开了缰绳,阿灵扶着南入竹上马,正要自己翻身上去,却听有人呼喊:“师父!师父!”前一声呼喊还在远处,后一声却已极近。 阿灵神情一僵。 又来一个人,而且只要他的武功没有比轻功差得太多,想必也是一个高手。 而且——阿灵的视线移到了仍在哭泣的老者身上——来人大概率是这老者的弟子,也就是山贼大当家的师兄弟。 她狠下心,取下簪子,用力扎进了马屁股。马儿受惊长嘶,载着南入竹往前飞奔而去。 “你去前面等我!不要回头!” “师父!”此时声音已经近在咫尺。阿灵神色冷然,从地上捡起了断剑,看向那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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