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玫锲而不舍寻找妹妹的这么多年里,一开始,人们当面便说她魔怔了。 后来,因为顾忌她的地位,很多人开始隐晦地建议她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万一那个“妹妹”,只是存在于她幻想中的一个人呢?毕竟,在苏小葵丢失的那个年代,户籍登记并不普及。这么一个没有户籍、没留下任何影像资料、连自家二姐都没见过的小姑娘,当年是真的存在过吗? 还有人忍不住提醒她,如果苏小葵真的存在,几十年过去,恐怕也早就凶多吉少。万一找到最后阴阳相见,不过徒增伤心。值得吗?不如放下吧。 一向温和有礼的苏玫,面对这些劝说时,或充耳不闻,或当场翻脸。 她一次次为了一点微弱的线索奔赴千里,又一次次失望而归。哭一场之后,继续重蹈覆辙。 因为她相信自己的记忆,相信人走过这个世界必然会有痕迹,相信自己如果足够强大、走得足够远,总有遇见奇迹的时候。 她那么机灵、可爱、懂事的小妹妹,从小调皮捣蛋却一直福大命大的小妹妹,怎么可能睡了一觉,就从自己的怀里消失了呢? 直到现在,苏玫还常常梦到那个下午。她又变回那个惊慌失措、大脑空白,几乎跑断了腿、流干了眼泪的小苏玫,站在无边无际的麦田中央张着嘴巴无声地大哭,然后带着一身冷汗和满脸的眼泪在午夜中惊醒。 小苏玫无法原谅自己,那份悔恨和内疚,直到现在也仍未褪色。 有时候,她也会梦到苏小葵,梦到变成少女的、变成青年的、甚至头发花白的苏小葵,梦见她可能遇见的各种境遇。 也有一些时候,梦里的小葵还是小小的,用甜甜沙沙的嗓音对她说:大姐姐,俺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啦,你别找俺咧。 苏玫在这样的梦里最高兴,也在作了这样的梦之后最伤心。她总联想到一些不好的隐喻,然后在心里无声地问:小葵,你在和我告别吗?你真的舍得下姐姐吗? 现在,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机屏幕上,不是在和她告别,而是在生龙活虎地挖野菜、烧火、抓鸡……她和苏溪拉着手走在一起,在苏玫眼里,这个画面既奇异,又无比和谐。 苏玫看着定格在电视机上的画面,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理智告诉她,如果小葵还在,应该和她一样已经两鬓霜白了,不可能还是这么小的崽崽。 但是,这个叫谷满满的小朋友,她的口音、语气、习惯、才能、眼神、动作,她的一颦一笑,都和她记忆中的苏小葵一模一样! 而且,她头上还系着一条金灿灿的小葵花丝带……那正是苏玫的专属标志,是她为了表达对妹妹的思念,在决定长期捐助某几家福利院后专程找人设计的丝带!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巧到让苏玫双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巨大的惊喜之后,就是巨大的无措。 苏玫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女儿似乎常去小蘑菇福利院。 平平那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呢? 苏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拨通了苏唯平的电话。 苏唯平刚刚下课,很快接通了电话:“妈妈,您回来啦。” 苏玫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向苏唯平讲述了自己的发现。末了,她说:“平平,满满很有可能是你的小姨,也就是我的妹妹的后代。她和小葵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苏唯平保持着成熟稳重的行事风格:“妈妈,您先别激动,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调查。” “平平,你常去福利院照顾孩子们。”苏玫尽量保持冷静:“满满这个孩子,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苏唯平沉思片刻,如实回答:“满满小朋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她好像很喜欢小溪,总说小溪是她的家人。而且,满满和溪溪小时候长得很像……电视里看还没有那么直观,您如果见到真人,一定会惊讶的。” 苏玫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她说,小溪是她的家人?” “嗯。还有……”苏唯平犹豫了一下:“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平平,是什么事?”苏玫马上追问道。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有用的信息。 “满满很不愿意喊我‘阿姨’。她说……”苏唯平顿了一下,说道:“她说,我应该喊她‘阿姨’。” 说完后,苏唯平只听通话另一头“咣当”一声,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妈妈?”苏唯平焦急地问:“您还好吗?” 手机掉在地上,苏玫已经无暇管它。她的心里山呼海啸,水落石出之后,一个荒诞的猜想逐渐显露头角。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会…… 这个猜想太过颠覆苏玫的认知,让她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她决定,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如果直觉大于常识,她将毫不犹豫地相信直觉。 半个小时后,孟沅重新回到苏玫家的门口。 门一打开,孟沅便迫不及待地问:“玫姐,电话里我听得云里雾里,究竟是……” 话说到一半,就被孟沅给吞了回去。 只见苏玫戴着口罩和大黑墨镜,帽檐低低地压住半张脸,一身黑衣黑裤,问道:“小沅,陪我去趟小蘑菇福利院,可以吗?” 还好是去福利院,就这个穿着,如果苏玫说她要夜访FBI,孟沅恐怕也不会觉得意外。 如果只是普通地去趟福利院,派司机接送就好,苏玫不会特意把她叫回来。 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 等红灯的时候,孟沅忍不住问:“玫姐,到底什么事?能让我提前知道吗?” 苏玫显然心神不宁:“小沅,我要去见一个人,要去确认一件让我很难以相信,却又觉得没有其他解释的事情。等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 听到这话,孟沅满腹疑团,却也不再多问。 到了福利院,苏玫一下车,便健步如飞地向大门口走去。门卫向院长姥姥确认之后,苏玫和孟沅便进入了福利院。 福利院里很安静。院长姥姥把苏玫迎进了办公室:“苏老师,你来啦。” 院长姥姥年轻时是一个寻亲组织的话事人,当时苏玫常常跟着组织参加公益活动,一来二去,两人便建立了友谊。 多年之后,院长姥姥想要建福利院,却苦于资金不足,思来想去,终于硬着头皮联系了苏玫。本以为,如今贵为影后的苏玫可能早就忘记了她,没想到苏玫一口答应下来,不仅无偿提供了大额资金,还在后续的几年里捐赠了不少物资。 不过,苏玫常年天南海北地跑,来小葵花的次数寥寥可数,一般都是由她女儿苏唯平来看望崽崽们。今天苏玫亲自到访,还是让院长姥姥颇为意外。 “谷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来得唐突……”简单寒暄之后,苏玫直奔主题:“请问,满满小朋友在吗?” “孩子们去博物馆啦,现在还没回来。”院长姥姥看一脸焦急,不由得问道:“苏老师,有什么急事找满满吗?” “……对,关于满满的身世,我可能有些线索。”苏玫神色凝重地问道:“满满是怎么来到小葵花的,可以告诉我吗?” 院长姥姥想了想,说道:“满满是几个月之前,突然晕倒在小蘑菇的大门口,被青青老师捡回来的。那时候,她衣着很破旧,有些营养不良。警察怀疑她是被人遗弃,然而查看门口的监控录像时,发现满满刚好位于监控的死角。但是,周围行人和附近商贩都说没有见到可疑的人遗弃孩子,他们也觉得很奇怪,感觉满满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那……满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苏玫又追问道。 “如果说到特殊的地方……”院长姥姥沉吟片刻,说道:“她的生活技能很强,也很能干,但对电子设备一窍不通,甚至在来小蘑菇之前,没有见过电视机和汽车。小蘑菇有很多来自偏远山区的孩子,但是,就算是再偏远的地方,也不至于完全没见过这些。” 这就对了!满满不认识汽车,却知道“粮票”……苏玫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小崽崽们叽叽喳喳的喧哗声。院长姥姥向窗外看了一眼,笑着说:“孩子们回来啦。” 苏玫一下子心跳如鼓。刚刚,她多等一秒钟都觉得煎熬。而现在,她却莫名地有些怯。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才向窗外望去。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她一个个数着,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所有孩子都走进了院子,还是没有看到满满的身影。苏玫心跳得厉害,紧盯着那扇大门看,只见青青老师托着个大箱子走进大门,然后拉着门把手回过身去。 是要关门了吗?苏玫的心揪了起来。 下一秒,一个同样托着大箱子的小不点儿,从半开的大门中间走了进来。 大箱子挡住了她的头和大半个身体,只能看到一双细细的小腿儿,还有脚上的小布鞋和花袜子。箱子很大,那双小腿却看起来毫不吃力,甚至在箱子滑落下去的时候,一条小短腿还灵巧地屈起来,向上推了下箱子。 今天,崽崽们去的是一家自然科学博物馆。工作人员阿姨介绍了地球上已经消失的各种奇妙动物,满满全神贯注地听着,觉得简直有趣极了。 恐龙真是又酷又神秘的动物!好想让大姐姐和爸爸妈妈也知道恐龙的故事哇! 参观完之后,青青老师带崽崽们去挑选一件纪念品。谁知道,满满一走进纪念品商店,就被店长阿姨认出来了。 店长阿姨慷慨地赠送了一个标注了各类恐龙生活地区的大地球仪,还有一个可爱的大恐龙玩偶。最后,店长阿姨抱着满满合了几张影,一直夸满满可爱,把满满都夸得脸红了。 做“明星”可,可真不容易哇! 上大巴车时,两个礼物都太大了,青青老师拿不动。 满满偷偷掂了掂,觉得地球仪更重,便自告奋勇地扛了地球仪的详细,把玩偶箱子留给了青青老师。 这样,青青老师就有多余的力气,来照看其他小崽崽啦! 青青老师赶紧摆手:“这怎么行呢?青青老师多搬一趟,没事的。” 满满轻松地把大箱子搬起来,还在怀里颠了一下:“真的不重哇!” 青青老师看满满一脸轻松,又考虑到自己需要随时盯着所有崽崽,搬两个箱子确实不方便,便感激地说:“那,谢谢满满!” 满满一扬小脑袋,字正腔圆:“不客气!” 青青老师笑了。虽然满口跑方言的满满很萌,但如今,崽崽普通话越来越好,青青老师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就这样,下车之后,满满搬一个大箱子下车等在门口。青青老师像赶鸭子一样把小崽崽们都赶进院子,才帮满满撑着门,让满满走进来。 纸箱不重,但表面有些滑,刚用膝盖往上顶了一下,走两步后,又往下坠了一点。 满满刚抬起小腿,想要再往上推推箱子,怀里的重量却突然消失了,视线也随之豁然开朗。 面前站着一位个子高高、身穿黑衣的大人,箱子已经被大人接在手里。 满满抬起小脸,笑着说:“谢谢咧!俺……” 话还没说完,便被大力地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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