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科举人（1 / 1）

走出茶馆的时候，尹希话语中难得有几分感慨：“想不到士子中还有这样的清流，当真叫我开了眼了！”

郭彦倒是颇有一丝赞赏：“那位赵姓士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番话，勇气不是我等可以比拟。”

尹希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也很想做这样的事？”

郭彦摸了摸鼻子，承认道：“如果没有遇到皎娘，我说不定会是这样的人，但现下不是了，我觉得还是会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遇到的问题，而不是抱着自己高洁的初衷，宁折不弯。”

尹希噗嗤一声笑了，“和光同尘，不错不错！”

待坐上马车，尹希才道：“那位士子不明白，科举选才，本来就不仅仅是选才，而是选择当权者想要的才。把士子提拔上来，封官授爵，就是指望士子能成为自己得力的手下，若是士子的政治偏向都不一样，如何能放心让他们做事呢？”

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然是卖货，认真揣摩一番买货的人的心理，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郭彦沉默半晌，由衷道：“皎娘看问题的角度，总是比我高出许多。”

明州的街道相比宣阳城更为繁华，两人虽然坐在马车中，仍然听得到外边传来的种种喧嚣声音，如小贩热情的叫卖声，妇人对怀中不安分孩子的哄声，马蹄哒哒哒的触地声……因此马车慢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察觉，只以为是身边人流太多。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外的蔡铁道：“三公子，三少奶奶，前面一圈人围着，过不去了。”两人才反应过来。

郭彦掀开帘子往许多人围着的地方望去，过了一会回来道：“看得不甚清楚，好似是有人卖身葬父。”

“哦？竟有此事。”尹希不由得来了兴趣，戴上帷帽下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走得近了，果然是有个姑娘卖身葬父。

只见当中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头戴白巾，正跪在地上，胸前挂着一块布帛，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卖身葬父。

在最上面几个大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大意是前年老家遇到水灾，亲族尽失，和相依为命的老父来到明州讨生活，艰难度日，怎料老父突然患上重病去世，连安葬的钱都没有，如果有好心人愿意伸出援手，小女子愿意以身抵债，非常感激，云云。

尹希看完步帛上面的字，认真打量了那位年轻的姑娘一番。

她双目垂下看着地面，眼中有失去亲人的痛楚，也有突逢厄运的愁苦，更多的却是麻木，仿佛是一个彻底被命运压垮了的人，周围人怎么看她已经不太重要。

周围说什么的人都有。

一个抱着婴孩的青年妇人擦了擦眼角，颇为感同身受道：“可怜这个妹子年纪轻轻，竟然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旁边一个男子接话道：“你那么同情她，怎么不献出点银子，让人家父亲落土为安？”

青年妇人气到：“我若有银钱，我何苦不愿意给！”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伙伴，道：“诶，李兄，你不是还未娶妻吗？这姑娘虽不是多么美貌，但也五官端正，耐看的很，你不如发发善心，把她收了？”

他的伙伴轻嗤一声，道：“这姑娘浑身没有几两肉，我要是把她领回家，我娘能跟我闹上一整年，你是不知道，我娘心心念念就是找个富态宽臀的儿媳妇，说是好生养……”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货索性嗑起了瓜子：“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好多年没见到这种事了，我就瞧瞧，最后什么样的人会出手？”

周围的议论声很大，不知道中间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有没有听见，也许她什么都听见了，但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尹希环视四周，多数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这些人从衣着上面看也平凡得很，只怕也没什么能力接收一个陌生姑娘。

在稍远的地方，倒有一辆看起来颇为朴素的马车静静地停着，帘子垂落下来，挡住了里面坐着的人，一个面目普通的车夫坐在前面。不知道是和尹希这样马车被拦住走不得，还是车中人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又等了片刻，周围并没有人伸出援手，看样子除非有大人物经过或者衙门特意叫人疏散人群，一时半会马车是过不去了。

尹希一开始冷眼瞧着，并没有什么想法，等了一会却有些烦了，索性走上前几步，站在人群前面，开口道：“好一个卖身葬父，我看，是以葬父为由，为自己谋一份做菟丝花的前途吧！”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尹希身上，一片哗然。

尹希慢慢道：“菟丝花，一种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植物，只能依附其他植物生存。姑娘生世坎坷，突逢厄运，令人同情，但所谓的卖身葬父，却真是可笑！如果姑娘仅仅是为了安葬父亲，做什么都可以挣得这一钱半银，女工出色可以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活，做饼好吃可以在街上支个摊子，手脚麻利可以帮店家打下手……姑娘这些都不做，却宁愿抛弃尊严，出卖自身，让人不齿！”

孝衣女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虽然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从穿着打扮上看，家境显然比贫苦百姓好上不少。

她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噙着泪水道：“娘子这般说，实在是太过冷酷严苛……娘子说的每一个挣银钱的方法，都没那么容易，我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在这里谋生，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确实每一个都不容易，所以你就借着卖身葬父的名头，想着给自己找一个归宿，最好是家境不错的公子，善心大发把你带回家，从此不用遭受生活的苦，是也不是？”尹希冷冷道，目光穿过帷帽，紧紧盯着孝衣女。

孝衣女咬了咬唇，似乎被尹希说中了心中隐秘的想法，眼中泪意更盛，但还是强自忍着，分辨道：“娘子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这世上的苦，娘子又怎么知道？”

周围人的议论声更大了，如果说原本十人中只有五六人是看热闹的，现在七八个都在看热闹，只有个别心善的，还觉得孝衣女极为可怜。

尹希的目光又在人群中一一掠过，最后重新停在孝衣女脸上，道：“你说得对，我不懂你的苦，我只懂你想借着卖身葬父的由头给自己卖个好价格！可惜了，你今日怕是要失算了，你抬眼看看这些人，哪个符合你的念想，他们只怕自己都疲于生活，自顾不暇！”

这一点不用尹希说，孝衣女也知道了，她在这里跪了半日，根本没有英雄救美的翩翩公子，有的只是看笑话的人。

她原本麻木的眸子中终于出现一丝凄然。

尹希最后道：“别再跪着丢人了，大白天的人来人往还挡着别人的路，快点起来想想怎么才能挣到银钱，这些人虽然没钱养你，但雇你做点活计应该还是可以的。”

说完，她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看她，回到了马车上。

孝衣女又跪了一会，终究是慢慢地站起来，把胸前挂着的布帛收起，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朝着一处巷子去了。

人群慢慢散去，马车终于可以走得动，尹希叫蔡铁帮忙看着孝衣女离去的地方，然后朝着暂时租住的小院驶去。

郭彦道：“我还以为皎娘绝不会管这样的闲事。”

尹希微微一笑，道：“本来我是不会管的，可能是马车停太久不耐烦了吧！”

停了一停，又道：“不过眼下这件事情还未完，待会再过去看看。”

马车驶出两条街，尹希叫蔡铁掉头回去，目的地是孝衣女刚刚走进去的小院。

此地在一刻钟之前还因为孝衣女卖身葬父的事情，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会儿没有热闹可看，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人来人往，好一副繁华的市井景象。

小巷极为狭窄，马车进不去，尹希便让蔡铁和马车一起停在外面，自己和郭彦进去找孝衣女。

蔡铁犹豫道：“三少奶奶，这怕是有些不妥。”

先不说他们都是外来客，刚刚尹希还对着孝衣女一顿数落，三公子也是个没什么阅历的，就这样进去蔡铁担心万一起了冲突就麻烦了。

尹希道：“无碍，你就停在这里，如果有事我呼唤你过来。”

蔡铁只好不太情愿地应了。

两人沿着小巷走进去，这里虽然同为闹市区，和尹希租住的地方却大相径庭，只见屋舍狭小，门庭老旧，不少屋舍门前还摆放着杂物，显然是穷苦百姓才住的。

孝衣女住的地方很容易寻，两人走了不久，就见到一个小门上面贴着蓝色对联，门口还摆着一束白花，显然这一户人家刚有人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