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希先是惊讶,然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夫人说的是这个,不瞒夫人,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三郎去了县学,我爹偶然提起,我才知道他先前就向老爷提过。我当时还说,我爹爹和王夫人想到一块去了呢!”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是吗?” 当时让郭彦去县学,确实是她提出来的,但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主意,是因为受了尹希的引导,尹希话里行间的意思是无论让郭彦去铺子里还是去县学都很好,她两相比较,觉得与其让郭彦去铺子里,还不如去县学,向老爷提出后老爷很快同意了。 她还有些疑惑,老爷一向是看不上科举的,怎么同意得那般爽快,原来有尹夫子在前面铺垫呢! 尹希坐得离王夫人更近了,抬起明亮的眸子望着她,眼中一派赤诚,道:“夫人,事情当时确实是这样的,不知道夫人是否在介意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她咬了咬唇,道:“可能夫人觉得,三郎从此有了更好的前程,就会罔顾尊卑,目下无人,但怎么可能呢?通过科举为官是很难很难的,先不说三郎才过了县解试,就算过了州解试,前面还有省试殿试,这条路还远着呢!何况,就算三郎有幸能够登科及第,又怎么敢弃孝悌之义?当朝为官需要名声,在郭府,也应是三郎担心老爷夫人不要他,谁愿意成为家族的弃子呢?” “我承认,我确实鞭策过三郎,希望他上进学习,却绝非夫人想得那样,我只是担心,如果有一天夫人看我不顺眼了,我们都会成为弃子。” 说到弃子两个字时,她眼中有恰到好处的哀伤。 王夫人不由得有些怔忪,尹希说得很对,没有人愿意成为家族的弃子。 她微微一叹,道:“你这么聪慧,怎么会成为弃子呢?” 这时,巧月拿着小木锤回来了,尹希连忙接过,帮王夫人锤起来,不过才锤了数下,王夫人就道自己乏了,让尹希早点回去休息。 尹希行了礼,一个人走出王夫人的院子。 才走出院子,便见一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把她唬了一跳,定睛一看,那回过头的人却是郭弘方。 郭弘方负手站着,似乎正在看天上的明月,也不知道在院门口站了多久。 尹希定了定神,思忖着他究竟有没有听见刚刚和王夫人的谈话,但转念一想,就算听见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还是早点离开才好。 这般想着,尹希便微微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郭弘方却唤道:“皎娘,且慢。” 尹希脚步一顿,终是转过身来,淡声道:“大哥,有何事?” 虽然同住在郭府,但两人独处的机会很少,算起来竟是郭柔出嫁之前,三人一同去看郭柔的嫁妆铺子,勉强算是一次。 那之后尹希收到了一支制作精美的珍珠发簪,猜测是郭弘方送的,因还礼物不方便,便只收了起来,和一些女工绣线一起压在箱子底下。 郭弘方的相貌继承了王夫人的优点,俊眉星目,相比郭彦还是一副少年郎的长相,更有男子气质,他一双和王夫人颇为相似的眸子望着郭柔,道:“你如此费心为三郎谋划,值得吗?” 看来是听到她和王夫人的谈话了。 尹希微微一笑,道:“我与三郎既为夫妻,便是夫妻一体,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郭弘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惘然,有叹息。 他与府中女眷几乎没什么交往,哪怕是从小在王夫人身边长大的郭柔,也算不上亲厚,那次在铺子中遇到郭柔,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尹夫子的女儿。当时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几乎符合了他对于一位女子的所有向往。 他很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如何经营管理铺子,是家中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样的责任感让他快速成长,所幸未让大家失望,父亲也常说后继有人。 后来快到弱冠之年,经王夫人张罗,他娶了王夫人娘家一位远房表妹,表妹徐氏性情温婉贤淑,先后生下两个麟儿,将家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果不是遇到尹希,他想,他的一生都会是这般过去,没有什么意外,也谈不上什么惊喜。而偏偏,尹希恰好出现了,她落落大方,眉目含笑,他第一次起了心思,假如可以娶到这样的女子,那么,这一生,该是如何的畅快! 细细一想,他发现这件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尹希家世不显,仅仅是府中夫子的女儿,而妻子贤惠,应当不会反对。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细心挑选了一支簪子送了出去,不久却得到了尹希即将成为弟媳的消息。 那时候他想,也许这边是缘浅吧,种种旖旎心思自此按下不再提起。 而今夜,当他听到她如何与母亲周旋为郭彦谋划时,心却不由得痛了一下。 郭弘方不由得问出了口:“皎娘,你当初为何不愿嫁我?虽然我已有正妻,但你若嫁给我,该有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少你,我是郭家的继承人,郭家的富贵绝不止外人看到的一星半点。你跟了我,要什么没有?何苦像现在这般,需要你辛辛苦苦为他谋划?” 尹希的脸色更淡了,好一个不止外人看到的一星半点! 郭家富贵,作为继承人,郭弘方拿出手的礼物却仅仅是一支珍珠发簪。再好的珍珠,又不是夜明珠,能有多么值钱? 也许她不应该用别人送的礼物来衡量别人的情意,但一个男子若是有情时都送不出一件好礼物,还能指望他情淡时对自己多好? 一个男子,想娶你的时候必定是情最浓的时候,以后慢慢变淡,好一些的会因为责任感竭力扮演角色,差些的,则色衰而爱驰矣。 “要什么没有?就是没有正妻的位置,是么?”尹希冷冷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路上微风吹过,吹走了内心的燥热,尹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快到自己的小院的时候,她自嘲笑了一下。 或许并不是郭弘方轻慢她,而是在他人眼中,她一个富户府中夫子的女儿,就只值一支珍珠发簪吧! 进到屋子里,郭彦也刚从郭老爷书房中回来不久,正在整理书案上面的东西。 他与尹希各自有一张书案,平日里两人虽然经常在一块看书习字,却并不会碰对方的东西,而是各自整理各自的。 见到尹希进来,郭彦把一支毛笔挂到笔架上,笑道:“你竟比我还晚回来,和夫人说了这么久的话。” 尹希道:“夫人肩膀不爽利,我帮夫人锤了几下,后面夫人说乏了,就让我回来。” 她没说什么,郭彦却敏感地感觉出她情绪不高,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打量了尹希的脸色一番。 尹希感觉到了,却任由他打量,并不解释什么,过了一会才问:“老爷叫你去书房说了什么?” 郭彦这才停下打量的目光,道:“老爷说,我这般争气,是时候让我学习如何经营铺子了,不过他让我不必着急,等州解试过了再说。” 这下换尹希打量他了,尹希本就是敏锐的人,虽然现下有些不在状态,还是没能忽略郭彦话语中淡淡的自嘲。 “你不想去?”尹希问。 郭彦摇了摇头,没有说是或者不是,而是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两位嫡兄,他们不需要争气,从很小的时候就能跟着父亲学习如何经营管理家中的铺子,而我,需要很争气才能有这样的资格。” 他本不是这般多愁善感的人,特别是与尹希成亲之后,自觉心胸豁达了许多,连往常和王夫人的恩怨也学着不去计较。 但今日,在通过县解试的大喜日子,心情几番起落,他却久违地感觉到了从前的不平。 是的,明明生在同一个家中,但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他却需要表现得很争气,才会达到别人的起点。 尹希沉默半晌,平静道:“是的,你没有母族庇佑,我父亲式微,所以在旁人看来,我们都是没什么价值的人,没有价值的人,自然得不到别人尊重。” 尹希很少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话,她开心时语气是明快的,放松时语气是微微含笑的,有时候她希望别人认真听她说话时,眸子会特别明亮。 郭彦张了张口,想问尹希刚刚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但想到她是从王夫人院中回来的,又什么都没问。 王夫人在过往十几年中待他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尹希既然嫁给他,自然不可能没在王夫人那里受过气,也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尹希独自承受了很多。 他知道尹希不希望他太过怨怼王夫人,所以学着去淡忘往事,但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他不由得缓步向前,把尹希揽入怀中,低声道:“皎娘,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我走出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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