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爷有三子一女，其中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正室王夫人所出，三公子和最小的女儿是妾室所出。 他继承了父辈的布庄，布庄在他手上成为宣阳城最好的布庄之一，但他能成为如今宣阳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和王夫人娘家的大力支持脱不了关系，因此对王夫人很是尊重。 然而，男人嘛，发迹了心里就有些小九九，所谓“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郭老爷也不例外。一次外出和外面的富商吃饭时，他对席间一位唱歌的伶人惊为天人，冒着触怒王夫人的风险为伶人赎身，养在外面。 纸包不住火，王夫人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把这个伶人发买了，然而伶人已经怀有身孕，王夫人只得捏着鼻子，等孩子一生下来便以“伶人卑贱，怎能教养好子女”的理由抱进了府中。 可怜那位伶人，身世飘零，成为外室也不得安宁，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这个伶人生下的孩子便是三公子郭彦。 彦者，厌也。 经此一事，王夫人未免有些心灰意冷，平日里与郭老爷相敬如宾其乐融融，到头来还是要在外面偷腥。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安分的女人养在身边，自己也好掌控，就把身边陪嫁的大丫头给郭老爷做了妾室，第二年生下郭小姐郭柔。 同样都不是王夫人亲生，郭彦和郭柔在王夫人这里得到的待遇却相差甚远。王夫人不喜郭彦，郭柔却因为生母原来是王夫人身边的人，平日里小心伺候，王夫人看她还算顺眼。 才提到郭小姐的第二日，郭柔就来拜访尹希。 “尹小娘子，你在吗？”院子外面传来郭柔轻轻的叩门声。 尹希正在尹父房间的外间习字，听得声音，放下毛笔走了出去，打开院门。 “是你啊，四娘，今日怎的有空来寻我？”尹希笑道，“快进来。” 她把郭柔迎进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比尹父的小，但接待女客自然不可能把人往尹父那里引。 “我这里地方小，你多担待下，喝洛神花茶可以么？”尹希问。 “喝什么都可以。”郭柔心不在焉地说。 尹希打量了她一眼，从罐子中取出若干朵洛神花放进茶壶中，然后把茶壶放在外面的小炉上煮开，不多时便有花香氤氲开来。 尹希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问：“你今日好像有心事？” 郭柔是个小家碧玉型的美人，眉眼间颇为温婉，今日却微微蹙着眉头，好似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听得尹希的问话，郭柔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听我娘亲的意思，家里很快就要为我准备婚事了。” 尹希笑道：“这是好事，不知道是哪户人家，那人生得如何？” 郭柔比尹希稍小一点，还有一个月就满十五岁，也到了出嫁的年龄。 两人年龄相近，住在同一个府上，一个是不打眼的主家庶女，一个是没什么家族亲友的夫子女儿，尹希来到郭府之后不久就成了手帕交，平日里交往甚是频繁，因此尹希说起话来也并不避讳。 “是县尉大人。”郭柔轻声说。 昨日才听尹父说过，此时听得郭柔这样说，尹希并不意外，但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与爹爹背地里议论主家的家事，便做出几分惊讶的样子，问：“你说的，可是咱们宣阳城的县尉大人？” 郭柔点点头，小心观察者尹希的表情，却没有在尹希脸上看到震惊或难以理解。 郭柔不由得咬了咬唇，道：“县尉大人的妻子是前年亡故的，据我娘亲说，他的儿子都差不多有我那么大了，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说到这里，郭柔便再也说不下去，低下头去，眼角都红了。 尹希默然，她很能理解郭柔的心情。 时下经济向好，民风开放，民间闺阁少女之中流行的是贵公子和娇小姐的画本，无论是贵族小姐还是平民姑娘，大抵都看过几本，哪个少女没有憧憬过和翩翩少年郎相识相爱携手一生的未来？ 恍然间面对现实，发现与自己结亲的对象是一个快和自己父亲那么大的人，还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儿子，情何以堪？ 尹希昨日刚听尹父说起的时候也是难以置信，后来想了一下，反而觉得不如用另外的角度去看这个事情。 尹希把郭柔未动的杯子往她的方向移了移，说：“茶水凉了一些，你试试看好不好喝。” 她的眼神如此殷切，尽管心情不佳，郭柔还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而后点点头道：“不错，比我之前喝过的好喝。” 尹希笑道：“我也是这般觉得的！这洛神花是昨日出去的时候在路边买的，价格比以前买的都贵，我原来还疑心是那贩子坑我，没想到不是……回来的时候我在府门口看到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是谁？”郭柔随口问，脑海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正是县尉大人。”尹希道，“我当时不知道，只看到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目端正，颇有几分威严，让人觉得不可冒犯，过后问了我爹爹才知道是县尉。” 郭柔仔细听着，时下男女大防虽然不重，但她作为未出阁的小姐，自然没什么机会见到县尉，虽然听自己娘亲说县尉大人仪表堂堂，心中始终很是怀疑，此时听尹希这么说，才信了几分。 “如果是他的话，我反而觉得，王夫人待你有几分真情，没有将你随意许配出去。”尹希看着郭柔，认真道。 郭柔疑惑地瞧她。 尹希慢慢道：“听我爹说，府上的生意越做越大，所谓民不与官斗，做生意很多时候也需要背后有人，因此我想，你爹爹是很想与衙门中人结亲的。你如果嫁给了县尉大人，以后你爹和王夫人都不可能怠慢你，相反，他们还要依仗你。” “你我认识好几年，我说话也不绕着弯子说了，你知道我嫁人的难处，但你也没那么容易。”尹希道，“你不是王夫人亲生，如果是嫁给普通的富户，王夫人不可能把两位公子的银钱分多少给你，以后过得是好是赖，完全看你夫家那边待你如何。” 郭柔细细听着，似乎将尹希的话听进去了，脸上先是疑惑，而后转为了然，却还是带了几分意难平：“但这毕竟是继室，我都不懂，以后要如何与那般大的继子相处。” 尹希把手放在郭柔的手背上，宽慰她道：“哪有什么都称心如意的事情呢？你爹爹和王夫人多半已经决定要将你嫁给县尉大人了，你如果决意不嫁，只会损害和王夫人的感情，如果这个不成，还不知道下一个是怎样的哩！倒不如坦然接受，好好图谋一番。” “继室固然不容易当，但我看书上总是说礼不可废，你只要嫁给县尉大人，以后就是县尉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的儿子哪怕年纪和你相当，在你面前也只能称呼你为母亲，你不出错的话，他拿你有什么办法？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只需要好好教养孩子，旁的不需要理会。” 郭柔低着头想了很久，良久才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尹希，道：“你虽然只比我大一些，但我总觉得你懂得的比我多好多，有时候甚至觉得，你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尹希笑道：“你我从十岁认识到现在，可不就是像姐妹一般？” 两人都说了一些其他的，郭柔才起身离开。 郭柔离开不久，小院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相比郭柔到访的熟门熟路，这位客人显得生疏很多，他先是轻声叩了两下门，尹希依稀听到响声，但门外没有任何人声，便以为自己听错了。 客人等了片刻，见没人应，又叩了两下，道：“请问尹夫子在吗？” 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尹希和尹父说了一声，尹父想了想，道：“可能是三公子，你去开门吧。” 尹希这才打开院门，笑着对门外的人说：“可是三公子？我爹在里面，你随我来吧。” 门外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清秀，身量不算高，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见是一个陌生的少女，头都不敢抬，低头看着地面，讷讷地说：“正是，就、就有劳姑娘了。” 好似很少与外人打交道的样子。 尹希不由得心中好笑，不过并未说什么，转身带着郭三公子去了尹父房间。 尹父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他正拿了一本书在看，见到郭彦颔首道：“三公子，你可是有事寻我？”转头对尹希说：“外面的小炉还温着水，你去拿进来。” 尹希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郭彦见尹希走了，原本紧张的神色才缓和了不少，对尹父行了个礼，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听说夫子感染风寒病了几日，过来看看是否好转了。” 尹父放下书本，道：“有心了，三公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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