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的时候,尹希成了一个陌生朝代的小娘子,也叫尹希,大音希声的希,小名皎娘,皎皎明月光的皎。她来的时候不过几岁,原身没了娘,和唯一的爹相依为命。数年过去,一晃便十五岁了。 “爹爹!我回来了!”尹希进入小院,扬声说道。 不多时,屋里传来一个略有些气弱的中年男子声音,道:“皎娘,怎的回来得这么晚?” 尹希取下遮阳的帷帽挂在屋檐下,今日出了不少汗,让帽子吹吹风才好,又给小院中因晒了许久太阳显得有些蔫蔫的盆花浇了水,才进了屋。 小院只有两间房,父女两人一人一间,尹希进的是尹父的房间。房间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屏风挡住了里间,入眼的是一个居中的书案和旁边的一个几子,几子旁还有两个椅子。 尹父从里间走出来,走路的时候还微微咳嗽了一声。 尹希连忙走上前去,扶尹父在椅子上坐下,关切道:“爹爹,你不是说已经好多了吗?看起来怎么和前几日差不多?” 尹父不以为意道:“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肯定需得几日调养,无碍。” 他道:“你还没说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尹希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几子上面有茶壶和杯子,她摸了摸茶壶身,壶身是温的,约摸是尹父下午煮了水的缘故。 尹希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尹父前面,一杯放在自己前面,才笑着开口:“爹爹,我今日去茶馆了,在茶馆坐了半天,听了很多有意思的话,最最重要的,是新帝变革科举啦!” 尹父端起尹希倒的水喝了,闻言放下杯子,感兴趣地望过来,问:“如何变革?” 尹父是宣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郭家的夫子,年轻时早早过了州解试,奈何此后多年都过不了省试,后来年纪渐长,知道此生恐怕是科举无望,辗转来到宣阳城。正好此时郭家正在寻一个住家夫子,尹父家族零落,妻子也在生下女儿没几年后撒手人间,干脆带着女儿进了郭家。 郭家是布庄起家,经过几代努力,如今家大业大,当家的郭老爷是个有远见的,为了更好地教养孙辈知礼明义,才请了夫子在府中授课。 尹父虽然早已淡了科举的心,但毕竟是读书人,现下又是夫子,对科举一事自然很是关注。 尹希道:“新帝增加科举科目,原来只考进士科的,现下变成两科,进士科和明经科,士子可以任意选择一科进行考试,两科都可登科及第,没有高下之分!” 尹父问:“明经科考什么?” 尹希道:“考经义时务策,着重考察士子的务实处事能力。” 所谓经义时务策,一是经义,即对经典著作的理解;二是时务策,对于时事的看法,有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尹父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扶手,沉吟一番道:“看来新帝是着意变革,想通过科举筛选出更多的实务型人才,然而数百年来的科举,怎是这般容易改变的?依我看,大多数的学子还是会选择进士科,这所谓的明经科,最后可能又是不了了之!” 尹希却摇摇头,道:“爹爹,我却不这么觉得。熟读四书五经,写诗作赋样样俱到,能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治国雄论,这几乎已经成了科举对于读书人的要求,但放眼四海,一个真正有治国能力的文豪又有几个?能写出迤逦骈文的读书人又是否真的有经世致用的能力?”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尹父,继续说:“新帝增设明经科,释放的讯号是朝廷对于实务型人才的渴求。这项变革,以后可能会变动,但时下对于文学天赋没那么突出的读书人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抓住机会,或许可以趁势而起,青云直上!” 尹父默然,好一会方道:“你说的有道理,毕竟,一个人的文学天赋多为天定,真正的大文豪没有一个是通过不断学习才能写出传世文章的。昔时王勃六岁写文章,十四岁中第,二十余岁便能挥笔写就滕王阁序这样汪洋恣肆气势恢宏的文章。经义时务策则不一样,只要努力学习,就会有很大的提升。” 尹父微微一叹,想到了自己身上,若是早些年有明经科,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但世事如此,只能道一声造化弄人! 他把目光投向女儿,眼中浮现深深的无奈,道:“皎娘,如果你是男儿就好了,依为父看,你若是男儿,现下有了明经科,定能在科举上有一番作为。日后为父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必日日忧心……” 说到这里,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尹父的忧心忡忡自然是有缘由的。 自先皇开始,本朝格外重视人口数量,规定“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者,罪其父母”,即女子到了规定年龄不嫁,朝廷便会对父母征以重税。如果是爱女儿的有钱人家,也许咬咬牙就交了,但尹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夫子,哪里交得起重税? 尹希开春便已年满十五,依着律令,应该要相看人家了。尴尬的是,尹父作为读书人,自己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没有家族依仗,好人家看不上他们父女,尹父又看不上那些想捡漏娶尹希的人。 夏末下了几场雨,天气骤变,尹父在忧虑中染了风寒,便跟郭府告了假,在家休息几天。 尹希微笑着劝慰父亲,道:“爹爹先别想这个了,左右还有两年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转机。” 尹父道:“也只得如此了。” 正说着,旁边的院里传来男人粗鄙的叫骂声,隐约可以听到在说什么“败家的娘希匹子”之类的。 郭府的偏院住了一些雇来为他们家做事的人,尹父作为夫子是一个,挨着尹父的小院是一个姓苏的绣娘,与父女俩只有一墙之隔。 这个姓苏的绣娘在郭府的时间比尹父还早,她年纪很小便没了爹娘,是由一个寡居的老绣娘养大的,老绣娘死之前把她介绍进了郭府。苏绣娘刺绣技艺高超,本来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奈何有女子十七必须嫁出去的律令,才不得不在媒人的介绍下嫁了个开糕点铺子的男人。 苏绣娘自小看透人情冷暖,本来也没什么“嫁得好汉吃穿不愁”的想法,除了生女儿的几个月时间,其余时间依旧住在郭府中,尽心尽责为郭府做事,只偶尔回去夫家。那男人一开始还好,时下好绣娘难寻,绣娘的银钱收入不少,周围人都羡慕他找了个摇钱树。然而相处久了,他发现苏绣娘并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人,就渐渐显露出真面目,后来索性脸都不要了,经常来偏院讨钱。还好这毕竟是郭府的地盘,只偶尔进得来。 尹希皱了皱眉,说:“我从角门进来的时候,小六子还在看门呢,这无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们进出郭府一般都是走角门,角门看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伙,大家都叫他小六子。 尹父对这种人更没好感,哼了一声道:“可能趁小六子没注意的时候进来的吧。” “就知道给小赔钱货花钱,我看看又买了什么……不知道帮衬帮衬自家铺子……旁人都说你这大户人家的绣娘挣的银钱多,我是瞎了眼才娶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娘希匹子……”男人的叫骂声更大了,夹杂着苏绣娘女儿的抽泣声。 突然“啪”的一声,似乎是小姑娘挨了一巴掌,哭声更大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苏绣娘的惊呼声。 尹家父女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人,而且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们管,但听到这种糟心的家事,还是让人心中不喜。 直到大约一刻钟后,才听得郭府的管事过来,半是威胁半是恐吓,把苏绣娘的丈夫撵出去了。 但尹希知道,苏绣娘肯定是又要出一笔银子的,她那个丈夫,就是个无底洞。 等隔壁院子回复平静,尹希想起一件事,说:“爹爹,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到有个大人从府里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是郭老爷亲自陪着的,对待他很是客气逢迎的样子。” 尹父问:“那位大人长什么样子?” 尹希思索了一会,道:“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岁,模样端正,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感觉。” 尹父对于郭府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尹希一说他就明白了,道:“应该是咱们的县尉大人,听说郭老爷有意和他结亲,说不得过几天就有好消息了。” 尹希吃了一惊,问:“让谁和他结亲?他年纪这么大了,是娶继室吧?” 尹父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郭家唯一的小姐,郭柔。至于年纪大,他如果不是娶继室,能轮到到郭家小姐吗?就算是现下这般,也是郭家高攀了,郭小姐可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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