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对于尹希家来说，这本经更加难念。 年后到现在，杂货店的生意就一直惨淡，周末的时候尹希看店，通常一天下来也卖不出去几件东西，一件商品单价几块十几块，日货利润微薄，随便算算就知道一天能赚多少钱。 以前尹母摆摊的生意还不错，现在不知道是淡季还是什么原因，也变得格外艰难，尹母每天晚上回来都没有好脸色。 不过对于尹娜尹安来说，日子是充满期待的，因为尹父通过推算，算出周末是个好日子，宜搬家宜请酒，他打算周六之前把东西搬过去，周日请几个姐姐过来吃饭。 要搬家，完全靠自己自然是不行的，尹父打听了好几个用大三轮车拉货的人，讨价还价后确定了最便宜那个，只等周六把大件家具运过去。 很快到了周六，上午十点，拉货师傅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店门口，尹家已经忙活了好一会了，衣服被子什么的都需要打包，尹母用了好几个大的编织袋才勉强装完。 尹安还是个孩子，干活指望不上他，尹娜毛毛糙糙的，干活不利索，只有尹希年纪大点，可以分担家务，不过大多数事情还是得靠尹母，她从早上七点钟起来，到现在已经忙了好几个小时了，打包好衣服回头一看，尹父正在整理货架上面的一堆小物件，比如螺丝钉十字螺丝刀什么的。 尹母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喊道：“振生，你还在搞什么？这些一起丢到纸箱里就行了，师傅都来了！” 口气很冲。 尹父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师傅来了我也得把这些整好！” 尹母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吵架，转头找了个纸箱，一股脑把那堆杂物装进去，压着火气说：“靠你收拾东西，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 尹父见她收好了，便不再管，出去跟拉货师傅打招呼：“师傅，你来了。” 拉货师傅四十来岁，是个面目普通的男人，本来尹父给的价格就低，他碍于最近生意不好接了，到了这里才发现，要搬的东西比他预想的要多，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尹父尹母交流的声音虽然不算很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口角了，师傅下意识觉得这家人不好搞，脸色更加不好了。 “老板，你这要搬的东西太多了。”拉货师傅意有所指说。 “主要就是两张床和一些桌子椅子，货架不用搬过去。”尹父当做没有听出师傅的弦外之音，和气说道。 “衣服都要拉一趟才能拉完了！”师傅看着旁边的几个大编织袋说。 尹父不接茬。 师傅来都来了，只好下了三轮车，和尹父走进店里。 尹母听到师傅的话，说道：“师傅，金沙街离那么近，一趟都不需要半个钟，眨眼就到了！” 师傅也知道是这个理，不然他转身就走了，嘴上说：“一来一回也是要时间的啊，老板娘。” 师傅和尹父尹母进去里面，三人合力把木床搬出来。 这个木床还是尹父尹母结婚的时候买的，到现在已经十几年历史了，平时尹希睡的时候没感觉，搬的时候才知道巨沉。 “门太小了，要把床侧过来才能搬出去。”师傅有经验，一打量就知道该怎么做。 “老板娘你去那边，对，这样才能侧过来。” “小心脚，慢一点。” “师傅你的手放低点。” 尹家搬家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吸引了邻居们的注意，有几个人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只有隔壁的蔡阿姨拿着一包话梅走到了店门口。 她脸上依然画着弯弯的眉毛，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尹希的错觉，总觉得眉毛的颜色和之前不太一样，好像，变绿了一点点？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眉毛上挪开，礼貌打了声招呼：“蔡阿姨。” 蔡阿姨笑眯眯应了：“诶！准备搬去新家了吗？搬去哪里啊？” 她早就听说杂货店一家打算搬家，虽然尹父上次否认了，但她跟尹父做邻居七八年，哪里不知道尹父做事低调，既然有传闻，肯定是真的。 “金沙街。”尹希倒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大大方方说道。 “呦，那挺近啊！”蔡阿姨笑着说，把手里的话梅递给尹希，“尝尝阿姨的话梅，这话梅好吃，酸酸甜甜。” “不吃了，谢谢阿姨。”尹父的教育是不能随便吃其他人的东西，免得欠人情债，尹希笑着拒绝了。 蔡阿姨不以为意，收回递出去的动作，拿出一颗话梅放进嘴里。 这时搬床三人组已经快到店门口，尹希换了个位置，免得自己挡路，蔡阿姨也站得远了一点，和另一家店的人聊起来。 三轮车上放了一张木床，几乎就放不下其他东西了，尹母眼疾手快地又塞了一点零碎的东西，才让尹父骑上自行车，在前面给师傅带路。 尹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这才有空休息一下，好在水壶里还有一早煮的热水，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 蔡阿姨又走过来，笑着说：“老板娘，终于搬家了，东西可真多啊。” 虽然做邻居多年，但尹母和她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两夫妻开了这家杂货店没多久，她就开始外出摆地摊，就算待在店里，也要做家务，没什么时间唠嗑话家常。 尹母总觉得打扮得过分时髦的蔡阿姨和自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听到蔡阿姨这么说，只是淡淡地回应：“搬家嘛，没办法，东西是这么多的。” 蔡阿姨说：“我说你们两夫妻真是厉害，有三个孩子念书呢，还能买房，了不得啊！” 尹母谦虚地说：“哪里的话，买的是旧房子，就是个住的地方。” 蔡阿姨问：“几房？三房一厅？” 尹母连忙否认，说：“两房。” 蔡阿姨一听，马上心中有数，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说：“两房也不错了，总比住在店里强，等以后孩子长大了，再换一个大房子。” 尹母叹了一口气，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是确实没办法了，一年年租房子，光租金都要多少。” 蔡阿姨说：“老板娘的福气在后头呢！你家女儿成绩那么好，尹老板又管得严，以后肯定有出息，到时候你就享福咯！” “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学习不自觉怎么行。”尹母说，脸上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两人说了一会话，尹母杯子里的白开水也差不多凉了，她喝了水，继续收拾东西。 杂货店离金沙街很近，骑自行车十来分钟的路程，不过把木床搬上八楼费了不少时间，尹父和拉货师傅差不多四十分钟之后才回来，又开始搬另一张铁架子床。 铁架子床是一个空空的铁架子，上面铺了木板，把木板拆开之后，床就没那么重了，因此这次顺利很多。 师傅把铁架子床运过去，又来回了几次，把衣服桌子椅子和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运到新家，最后都不把零碎的东西帮忙搬上楼了。 最后一趟的时候，尹父载上了尹希。 到了金沙街，尹希从车后座跳下来。 拉货师傅下了车，一边卸货一边说：“老板，你的东西能保存那么久，真的是不容易。”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一张木凳，这张木凳和木床一样，有十多年历史了，中间用铁钉加固了几次，尽管如此，到现在坐的时候也是摇摇晃晃。 只是尹父向来节俭，一个东西不用到烂，他是不会扔的。 尹父听了，也不知道是没听出师傅话里有话，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应，指挥尹希把东西放到楼角。 “先放在那里，全部卸完之后我们再搬上楼，小心点，放在边上，别挡路。” 东西很快卸完，拉货师傅拍拍手，说：“这回可是搬完了吧！” 尹父看了一眼三轮车，知道这是要给钱了，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最外面是大额的，里面是小额的，小额的居多，五块的一块的五毛的，还有一毛两毛的。 他是做生意的，这些都是为了应对给顾客找零钱的需求准备的。 跟师傅谈好的价格是五十块，很不巧，一张面值一百的，往下就是十块二十，刚好没有五十块的。 尹父把唯一一张二十块的抽出来之后，看到还有三张十块的，他本来想把三张十块的都抽出来，忽然想到什么，把其中一张十块的放回去，换成两张五块的，凑够五十块。 尹父捻了捻钞票，确定自己没有多给了一张，才递给拉货师傅。 拉货师傅接过钱，放进兜里，叹了一口气，说：“老板，要不是说好了这么多，你这生意我可不想接。” 尹父默了默，说：“做生意，自然是说好多少就是多少。” 拉货师傅没再多言，踩上三轮车一溜烟走了。 尹希帮着尹父，两人上上下下好几回，才把所有东西搬上去。 等到晚上差不多十一点，吃完饭洗完澡，尹希躺在床上，才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新家，睡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身边躺着的还是尹娜。 尹希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全身酸痛，困意慢慢地袭来。 尹娜却兴奋过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几乎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杂货店，杂货店狭小拥挤，小时候附近还有个纺织厂，每天纺织到很晚，睡觉的时候都伴随着纺织机器的声音，更别提偶尔出现的野猫叫春声、邻居打骂声。 相比之下，新房间虽然也不大，还是要和姐姐睡一张床，但这里安静很多，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她翻了几个身，小声说：“姐，明天姑姑他们会过来是吗？” “是。”尹希的意识被拉回来一点，应了一声。 她和妹妹从小睡在一张床上，但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深入交流，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尹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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