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露拿下手机一看,尾号是4个6。 是叶施泽的号码。 有一段时间,他幼稚地认为情侣应该记得对方的号码,可是尤露才懒得记,直到被他烦得不行,便借口说号码太复杂记不住。 谁知道第二天,他就用一个新号码打进来,得意洋洋说他费老大劲儿换了个爱心号码。 所谓爱心号码,就是最后四个数字都是6,代表尤露的露字。 那个时候,尤露只是一面做出很惊喜的表情,一面却在心里不以为然。 见她一直不说话,叶施泽在电话那头说:“人呢?” 尤露站起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你怎么知道?” 王佳丽收到传票,去法院的第一天,连她都不知道,叶施泽却知道了。 叶施泽没回答,只是说:“我明晚飞机到成都,见面聊聊?” 尤露沉默了。 她不是很懂,叶施泽想干什么。 叶超现在已经这样了,他难道不是应该忙着回家处理鸡飞狗跳的家庭关系吗?怎么还有空来管她的事情。 见她又不说话,那头也沉默下去。 尤露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书桌前开着一盏小灯,纱窗破了几个小洞,夏夜的蚊虫被光亮吸引,争先恐后从小洞往里钻。 昏黄黯淡的光线下,一盘蚊香袅袅燃起青烟,熏得小虫子在破窗的洞口乱撞。尤露伸出手抽了张纸,将掉落在窗台上的、还在挣扎的小黑点一一摁住。 听筒里传来的呼吸清而浅,听得久了近乎如实质,随夜风一起拂过她的耳畔。 沉默许久后,尤露说:“几点?” 翌日一早,尤露照旧起得很早,正想收拾了出去买菜,却见往常比她起得晚一些的王佳丽已经拎着菜回来了。 “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她无心说完,发现王佳丽愣愣地提着菜进了厨房,声音飘过来:“睡不着,想着你爱吃马齿苋,去早市找了些……” 薄雾晨光中,她已经佝偻的背印在泛黄的窗上,像一道苍老的影子。尤露走过去,伸手从背后抱住她。 王佳丽一愣,感到身后的姑娘将脸贴在她背上,轻声说:“我又不怪你,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抿唇,弯下腰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一边说:“哎呀,说什么呢,我是好久没给你做饭了,想着反正睡不着,不如去买来给你做顿好吃的。” “今天还要去医院呢。”王佳丽按住尤露抱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赶紧去收拾收拾,不是要陪我一起去嘛。” 尤露出去以后,她终于忍不住,借着水流,狠狠吸了吸鼻子。 昨天从法院出来以后,尤露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别再多操心。后来她躺在床上,又想起前日看到的消息,那个骗了她很多年的叶超,竟然出事了。 那个时候,尤露正在北京。叶超的新闻爆出来以后,她就回来了。 其实王佳丽不是不知道,尤露一直很讨厌叶超。 但就在她这么讨厌叶超的情况下,却选择在毕业后进入德牌。尤露在想什么,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吗? 原本年初她因病住院的时候,尤露已经从德牌离开,在医院那些日子里,她曾试探过,尤露是不是放弃了。 彼时尤露不置可否,只在后来的日子里,好好在贝尔美上班,再与德牌没什么关系。 她原本已经放心,没想到却在那一天,看到叶超的消息。 她的露露那么乖,从小吃过那么多的苦,跟着她出来以后,却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反而是她因为一个混蛋男人,让露露从原本可以享受家庭温暖的地方,跟她一起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甚至,尤露心里也许一直憋着一口气。 而她作为理应把尤露好好抚养长大,好好给她无忧生活的监护人,却顾自沉浸在伤春悲秋里,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昨天她从法院出来以后,就鼓起勇气,找到尤露现在的老板。 因为法院的事她向钟灵殊求助,却从钟灵殊那里得知了她们做的事,也得知,尤露其实一直一直,没有放下过让叶超付出代价的想法。 是她失职,才让尤露在原本应该好好享受青春的年纪里,却只能为了心里那个执念,从未有过少女的天真无忧。 眼前是经多年油污浸染后泛黄的窗,窗外是带着儿孙和宠物遛弯的老人们,古老的梧桐树下,一个一个单独的个体组成生活,与她们这间屋子里,多年压抑着窒息着,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厕所响起洗漱的声音,配合厨房的水流声,王佳丽双手捂住脸,终于痛哭出声。 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冷静,眼看着尤露一路上拿着挂号单跑前跑后,在医生叮嘱的时候还拿手机认真记着,心里涌起的愧疚一点点蔓延。 两人回家以后,尤露去了厕所化妆。 王佳丽犹豫了一会儿,跟过去站在厕所门口:“你要出门吗?” “对,工作上的事儿。”尤露对着镜子画眉毛,“对了,你把昨天法院的资料都给我一下,我顺便去找朋友咨询。” 王佳丽沉默了一会儿,踏步上前:“露露……” “怎么了?”尤露转回头来,整张脸生动鲜活,眼神黑亮一如从前。 王佳丽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 七点的时候,尤露挎着个大包,到达与叶施泽约定的地点。 在太古里一家装修中奢的茶室里,叶施泽已经入座,穿着休闲衬衫,短裤和球鞋,随意清爽。 尤露走进去:“不是说六点过才到吗?” 叶施泽见她进来,看了眼表,“不是说七点半吗?” 两人隔着中央茶桌对视片刻,叶施泽笑起来,尤露面无表情,走过去落座。 她把资料从包里拿出来,一大叠,重重放到桌上,“你先看看吧。” 叶施泽看着她没动。 尤露将要皱眉,忽然想到什么,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只是回看过去。片刻后,叶施泽笑了一下,抬手挪过资料翻起来。 尤露低头喝了口茶,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心思纷杂。 王佳丽这个事情,说给外人听的话,确实有点丢人。 她一直跟小区里的李阿姨关系密切,后者借着儿子李迁在房管局工作的事儿,明里暗里给王佳丽不少暗示,说内部消息确定她们这个小区迟早要拆迁。 本来一直只是说说,王佳丽也不需要做什么,但前段日子,李阿姨忽然联系她密切起来,说什么老房子拆迁在即,但是拆迁款会先根据住户的资产情况考评,需要名下有别的房产,资产冻结之后,才能将拆迁补偿最大化。 这种信口胡诌,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但王佳丽从教师岗位内退很多年,整日就呆在屋子里,接触最多的外人就是这个李阿姨。 于是李阿姨随便找了几篇瞎说的“专业”文章和假装专家的视频给她看,并将一些政.策曲解,就把王佳丽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签下了一份明面是保理合同的“冻资”协议,实际上是网贷的合同。 那会儿尤露正在北京办事,王佳丽不敢、也不想打扰她,还美滋滋想着,要是拆迁款下来,就能给她凑齐一套全款房的钱,以后尤露也不需要再还房贷。 直到足月后,网贷催收找上门来,发现她确实无力偿还,便直接将她告上了法庭。 “这个贷款金,根本也没到你妈手里是吧。”叶施泽靠坐着,懒懒翻阅资料,念道:“用于偿还李某的赌.博债务……” “李某?”他似笑非笑抬起头,看向尤露。 尤露不知为何,一瞬间竟然被他看得有点慌,于是挺直腰背,强硬道:“她被骗了。李迁常年在外赌博签下巨债,李阿姨就把念头打到我妈头上,原本想着的应该是我手里的存款,她还不上,我也会帮她还。” “只是她没想到,”尤露眼尾垂下去:“没想到王佳丽宁愿接到法院传票被告上法庭,也没有告诉我。” 叶施泽没说话,半晌后,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报了地址。 尤露有些警惕道:“谁?” “我的律师。”叶施泽翘起长腿,懒洋洋搭在一侧,见她如此,只是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比较好吧。” 这一刻,尤露不禁为自己心里那点阴暗的想法愧疚了一下。而后等待律师过来的时候,两人静静的,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茶室用的香薰为避免盖过茶香,用得很淡,中央空调将尤露裸.露的肩头吹出一点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伸出手捂住肩头,看着叶施泽,终于问出口。 “为什么?” 叶施泽没有看她,拿着手机似乎看着什么东西,看得入了神。 片刻后,他起身:“我去接人。” 尤露坐在原地没有动。 叶施泽走到门口,拉开屏风的时候,他轻飘飘说:“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知道原因?” 留下这句话,他便出去了,尤露愣愣坐在座位上,柔软的蒲团厚重,垫着她似乎快要坠入一个幻境。 不多时,外面传来两个男人调笑的声音,一道是叶施泽的,另一道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 尤露回过头去,叶施泽正巧推开门,露出后头蒋宗晟那张脸。 蒋宗晟走进来,目不斜视经过她,坐到对面,放下手里的公文包,然后朝尤露伸出手道:“你好,我是阿泽的律师,蒋宗晟。” 尤露还在惊讶,一片柔软的带着些微温度的毛毯忽然兜头盖下,将她整个上半身都罩在里面,也被罩进一整片木质香气的海洋里。 她听见叶施泽的声音经过她,在对面响起:“装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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