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叶施泽走了，尤露也没有立刻开灯，先去里间的卫生间洗过澡，出来以后给叶施泽发了信息：「阿泽，到了报个平安哦。」 手机几乎是立马就叮叮叮响了好几声，尤露敷衍略过他秒回的废话和表情包，回了个「好梦」便将对话框关掉，转手打开了梁靖的对话框。 她将那份舞台剧的初稿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对话框中点击发送。 随后擦干头发、护理皮肤，安安稳稳坐在了被小台灯的光晕笼罩的电脑前。 几分钟后，梁靖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露？”对她冷漠了很久的梁靖换了叫法，仿佛她们忽然很亲密，“你这么晚还没睡呀。” “嗯呢。”尤露语气带笑回复她的废话，然后很懂事地揽过直入主题的任务：“梁姐，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梁靖沉默了两秒，那边电话里忽然传来小孩的啼哭声，随后又逐渐变小，空间安静起来，她才开口道：“这个是你写的？” 尤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梁姐，我是中午在省公司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了，所以才知道这件事。” 梁靖那通电话，原本也没有特别避着人的意思，肯定也不怕被人听到，但她这样一说，就凸显出其实自己很关注梁靖这位副部长，好像随时在找机会“弥补”似的。 在一直以来的人生中，尤露每每进行这样看似无端的揣测，几乎从不失手。 果然，梁靖笑了：“这样啊，小露你这个剧本我刚粗略看了，真的很不错啊，就是我看没写署名……是你原创的吗？” 尤露写这个剧本，本来就是为了“送”她一份人情，当然不会写署名，于是不卑不亢答：“梁姐，这是您的个人舞台剧，署名权当然归您。” 梁靖得到满意的答复，呵呵笑起来：“小露啊……”话音未落，那边小孩的哭闹声忽然又响起，同时伴随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梁靖！你的孩子还管不管了？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突兀地掐断了。 门口响起敲门声，还有外卖员礼貌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外卖？ 尤露让小哥把外卖放在门口，等到门外的脚步声下楼消失才开门，把手上挂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陈姨家的红糖醪糟。 泡涨的小糯米颗颗漂浮在深棕色的糖水表面，几粒干桂挨在塑料盒子边缘，弹牙的小丸子几乎堆到碗的一半高度，溶解出甜腻的清香和热气，随着暖黄灯光缓缓上浮。 尤露坐在原位，一边修改马山林发过来的PPT，一边漫不经心将冰冷的手指挨在塑料碗边缘取暖。 电话再次响起，原以为是迫不及待邀功的叶施泽，那头却响起王佳丽的声音。 “露，睡了没？” 尤露笑着耐心答：“没呢，想我了？” 王佳丽开心地笑：“好久没见你了，想去找你又怕打扰你工作。” 其实尤露根本就没有告诉她自己目前的住址，倒不是怕什么别的，只是因为有了叶施泽这个变数。 “最近确实很忙，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去看你。”尤露拿勺子轻轻将红糖醪糟表面的小糯米刨弄得划来划去：“你今天干了什么？” 王佳丽絮絮叨叨：“今天啊，早上做了皮蛋瘦肉粥，去逛了逛公园……中午吃了昨晚……”她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停住，欲盖弥彰：“没有，我可没吃剩饭剩菜，中午新做的。” 尤露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笑说：“然后呢，下午做什么？今天天气很好，没有跟老姐妹一起去玩吗。” 王佳丽见她没有发觉似的，松了口气：“哦对了，下午我跟隔壁李阿姨一起去逛了超市……” “李阿姨？”尤露想起来：“上次你跟我提到的儿子在房产局上班的那个李阿姨吗？” 她原是想到上回王佳丽提到的关于拆迁的事情，想多了解一下事情原委，但王佳丽思路清奇，忽然呵呵笑起来：“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李阿姨！她那个儿子平时都在上班，今天刚好下班回来被我见着了，小伙子人挺精神，看着就上进，还是单身……” “停停停。”尤露扶额：“王姨，我现在刚进公司还没站稳，是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没空想这些。” 王佳丽不解：“不是，我看人家家境好得很，好几套房呢，那小伙还是个小领导，据说明年又要升……要是你们在一起了，他不是也能帮帮你……” 尤露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人家李阿姨的意思？” 王佳丽犹豫了一会儿，嘿嘿干笑：“这不是，我看着小李挺好的，今天提了一嘴，你李阿姨也很热情……” 尤露觉得有点怪：“小李？是李阿姨的儿子吗？” 王佳丽说：“诶对，就是他，他们家爸爸常年在国外赚钱，据说是个什么非洲的项目，一年好几十万呢……而且也宠着他们母子俩，儿子一生下来就跟妈姓。” “王姨……”尤露叹气：“既然你也说了，他们家家境这样不错，怎么会看上我呢。” 王佳丽不高兴了：“你这话说的，我们露露是很差吗？虽然我穷，但是你这么漂亮又争气，要是结婚，我拼着一把老骨头也得给你的嫁妆置办规整了……” 这就扯太远了，尤露连忙打断：“总之你就别操心了，我过段时间忙完这阵就来看你，昂。” 又哄了一阵，双方互道晚安，王佳丽却犹犹豫豫没挂断，尤露敏感察觉，问：“怎么了？” 王佳丽沉默良久，斟酌着说：“露露，你是不是看着我当年……所以不想谈恋爱？” 尤露看了眼手边渐凉的红糖醪糟，淡笑：“没有的事，王姨，你千万别这样想。” “那是我遇人不淑……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真的。”王佳丽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脑子笨，被人骗，但你从小就聪明，只要挑人的时候擦亮眼，我再……”她说着有点底气不足：“再给你把把关，没有问题的，不会像我一样的。” 尤露语气如常打断她：“好了，你还不睡觉？熬夜可就不漂亮了。” 王佳丽从来很爱美，哪怕如今落魄到去捡纸盒子，也是晚上趁着没人才去。她会一个人偷偷在家涂尤露送她的口红，然后对着镜子欣赏好久才擦掉；也会偶尔将当年从家中带出的为数不多的首饰拿出来戴上，给尤露拍照片问她好不好看。 只是从当年那个男人把她抛弃、她那个所谓的书香门第的家庭，又将事情全部怪在她身上以后，她就再也不敢涂上口红、戴着珍珠耳环出门了。 又唠叨一阵，王佳丽终于挂了电话。 尤露倏然皱起眉。 儿子是房产局的小领导，单身且前途无量……家里好几套房，但却和母亲一起住在地段一般、周围尽是孤寡老人的老破小吗？ 还有跟母亲姓这件事，按王佳丽的说法，小李的年纪已经接近80了，那他的父母，也就是60、70后的那一辈人，也不是入赘，竟然会有随母姓的想法？ 越想越不对劲。 看来等她下次去看王佳丽的时候，真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个李阿姨了。 夜色渐深，对窗的那棵银杏，在黯淡路灯下沉默如一名孤单的老人。 手边的红糖醪糟已经凉透，尤露盯着窗外的银杏，指腹无意识抵在塑料碗的边缘，刮上来、摁下去，一刮、一摁……细微单一的摩挲声不断响起，平稳却短促。 然后，她眼神极冷漠地将盖子合拢，随着“啪”一声沉响，碗里圆涨的糯米、白胖的小丸子以及几许轻盈的桂花在棕色糖水中急速起舞，最后安安静静落进垃圾桶里。 叶施泽未被回复的消息还静静躺在微信对话框中。 「给你点了陈姨家的红糖水，虽然很晚了，但以防万一你想吃。」 「我的女人，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隔了十分钟，装b没得到回音，又连发几条。 「人呢」 「还没到吗？我看外卖点送达了。」 「眼巴巴甩尾巴的大金毛.jp」 「快趁热吃吧。」 「委屈巴巴将下巴搁在桌上的大金毛.jp」 手机莹蓝的冷光映出尤露漂亮的脸，她手指快速划过这一连串废话，冷淡地打字：「刚刚在修改ppt，这会儿才想起，都凉了……」 叶施泽秒回：「凉了就别吃了，我再给你点一份。」 尤露：「别别，我正在吃呢！快吃完了，很甜。」 叶施泽：「大金毛狂甩尾巴的欢乐背影.jp」 尤露未再回复，过两分钟，那边再次发来一个表情包。 狂甩尾巴的大狗换成了一只熊猫，满图乱晃的金色长毛都变成白白胖胖的熊猫身子，以及最下方那朵不断摆动的小圆球。 这是入乡随俗了？熊猫的表情包确实比狗子的可爱多了。 尤露嗤笑，很难得的，也以表情回复了他。 「谢谢阿泽的爱心宵夜，嗝～」 「小熊猫抱住饲养员大腿不松手.jp」 距离几公里以外的另一头，叶施泽躺在两米的席梦思大床上，将脸埋进松软的羽绒枕，控制不住笑得像个热恋中的傻狗。 他关掉下方关键词“四川、可爱”表情包的搜索框，薄唇微勾，移动指尖将尤露新发来的表情包保存。 然后终于放下自从回来以后就没离过手的手机，哼着愉快的调子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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