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舟停了车，下来给栾春打开后排的车门，一句话不说，就回到驾驶座。 栾春站在副驾的车门前，敛眸看着江承舟的迷惑行为。换做是别人这么给她甩脸色，她肯定掉头就走。但是难得的，栾春沉静下来想，江承舟有情绪了，这或许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所以她还是走向后座，把手里东西放上去，关好车门，再自己打开副驾车门，坐到了江承舟身边。 今晚他身边比平时还要冷几度，栾春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你答应他了？”江承舟开车也开口。 栾春没跟上他的思路，思考了一会儿，联系在包厢里江承舟突如其来的电话，才想出一种可能性，“……你都听到了？” “川之南的包厢，隔音并不好。” 他这么说，几乎就是肯定了栾春的猜想。 他俩不约而同在同一家饭店聚餐，还正好在隔壁包厢。闵一衍的话他全听见了，或者至少表白的那部分听见了。 听到了，又在关键时候打电话、还发消息过来打断。这和他上次旁观梁均求婚的反应可全然不同。不会是吃醋了吧？ 栾春好奇他吃的哪门子醋，总不会是因为喜欢她才吃醋，毕竟在几天前，这人才说过“我没有承认我喜欢你”。 她勾唇答话，“目前还没答应。” 栾春认为这是个精准的描述，又能引起对方好奇，让对话继续。目前是没有，未来说不准。但是，对话并没有朝着她想象的方向继续。 江承舟从鼻腔里挤出一个轻蔑的哼声，接下来跟着，“像他这样的，还有几个？” 像他这样的，还有几个。 栾春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与夸她漂亮的话不同，不管听多少次，她仍然觉得刺耳。与这话接踵而至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她懒得解释。 她倾身望向江承舟，只看到一双盛着死水的漂亮眼眸。啧，真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双眼睛里才会有感情波动。 “我数数。”栾春开始装模做样地掰手指，脸上露出犯难的表情，缓缓凑到江承舟肩头，“江承舟，你算不算其中一个啊？” 驾驶座上的男人就像她预料的一样没有回答，但侧头睨了她一眼。 栾春对着那面后视镜，抬高自己的右手，那枚钻戒在昏暗的车里显得更亮，“毕竟，在他们之中，只有你成功把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 直到车子停稳，江承舟都没再说话。 栾春抱着东西下了车，跟在江承舟旁边，暗中观察江承舟的表情。回到灯下，他还是一张冷峻的脸，没什么表情和反应。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家门，一路无话地进了各自的房间。 栾春把闵一衍送她的东西都放下，觉得房间里有些闷，打开窗户通风。她踢掉脚上的鞋子，就接到游予君的电话。她塞上耳机，趿着拖鞋，朝二楼阳台走去。 耳机里传来游予君咋呼的声音。 “我靠！小闵竟然跟你表白了！！弟弟就是坠吊的！！但是！！这种事情我怎么能不在场？我强烈要求，你俩在我面前再！演！一！遍！” 因为音量太大，栾春不得不一边调低音量一边把耳机取下来放远。她推开阳台的门，步入平台中间，游予君语无伦次的癫狂状态才结束。 “我作为cp粉头，竟然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表白经过，而且还没人录像，这种事情怎么能忍受？不行不行，你俩必须在我面前演一遍。” 栾春走到阳台玻璃围栏附近，倚靠上去，“我愿意再演给你看，人家可不会乐意被拒绝两次。” “啊啊！你怎么拒绝我们小闵啊！我跟你说，小闵是我家这些艺人里面……”这之后又是长篇大论的卖瓜。 栾春早就听腻了，走神出来，把目光放到阳台之外的景色上。 她一扭头，刚好看到围栏尽头，月色下一抹寂寥的影子。他指尖夹烟，单手插兜靠在那里遥望她，脚边落了不少烟蒂。撞上她的目光，他把烟掐灭在身旁的栏杆上。 栾春收回目光，电话里游予君开始质问她，她干笑两声，“我不拒绝他，难道让他跟一个已婚女谈恋爱？你是想看到‘当红演员为爱做三’飙到热搜第一？不跟你说这个了，细节你去问闵一衍，我先挂了。” 栾春掐断电话，抬头迎上江承舟那道审视的目光，她沐浴着这道目光踏步靠近。抵达江承舟身边，她掀眼看栏杆上的烟头，弹手轻轻把它挥到地面，“心情不好？我恰好有空，也许能开导一下。” 江承舟的目光在栾春脸上停一下，又落向她的手，发亮的指甲又换了一个颜色，比上次深的红色，“跟闵一衍也是谈生意？” “我们是好朋友。我给他引荐了赏识他的导演，他把蜂吧的合伙人权益无条件给我。”栾春大方坦荡。 江承舟冷淡的眉眼中染上几缕阴沉，“他好像不认为你们是朋友。” 栾春笑了，她偏过头抛一个眼神过去，“说我的事情干嘛？你心情不好跟我有关啊？” “嗯。” 随着那一声沉闷的肯定，江承舟冰冷的目光落下来照栾春的眼睛，像冰川融化的最后一缕寒意，他一眨眼，眸子里就多了几分情。 几乎是一瞬间，栾春眼里媚感散尽，剩下一脸冷清。她不得不承认，被他注视的这一刻，她有一种雪崩于眼前的心慌。 上一次体会到类似的心慌，还是在南嘉峪与她鼻尖相抵对她说，“你只可以嫁给我”的时候。 只是那一次，她体会到的是濒临悬崖的心慌，她选择一跃而下，然后被摔到粉身碎骨。这一次，她不敢再贸然闯入冰天雪地，她只想待在自己的方寸之地保全自我。 目光冷清是她的戒备状态。这很明显。 江承舟适时收回目光，一眨眼变回那副冷漠不羁的样子，“学习一下你的演技。骗到你了？” 栾春浅笑一声，别过头去。他收回目光，她才重新回到安全的地面上。这让她轻呼一口气，一会儿又转回来，眼睛重新灵动起来，“学到了精髓。既然你心情好到能演戏了，那我们聊聊方案的事情？” 江承舟没有回应。 栾春认为是默认的意思，笑意回归，从栏杆上起来，“我去拿一下方案书。我们在哪谈？楼下客厅，还是你房间？” 刚走出两步，江承舟拉了一下她的手腕，俯身凑近，“别对闵一衍动情。” 语气冷漠又霸道。 栾春回头看。 江承舟垂眸与她对视，之后摆正身体，冷峻如常的样子，“聊你的方案。不用拿方案书，我这里有电子版。客厅谈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厅。 江承舟先坐下了，朝栾春看一眼，“过来。” 栾春还在想刚才江承舟的态度到底什么意思。一边走神，一边在江承舟对面坐下。屁股刚挨到沙发，就被他叫住，“你坐那边怎么看屏幕？” 他手握投屏的遥控器，客厅的投影屏幕被缓缓放下。 栾春挪步到江承舟身边坐下，看他熟练地在手机上操作，熟悉的封面在大屏幕上出现。 “重见光明计划——光岸的第九年”那几个字出现的时候，栾春脑海里迅速重现她构建的内容框架。这让她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你有认真看过吗？还是需要我介绍一下。” “不需要。”江承舟划动手机屏幕，大屏幕同步切换到下一页，他用记号笔圈出已经标记过的内容，“像这样分层式自顶向下分析问题的方式，是一个很好的思路。我一直习惯在顶层思考问题，苦于没有途径去发现底层原因。” 栾春看一眼屏幕上标记的内容，就看向旁边说话的人，这是她的习惯。她发现，江承舟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也很快。 两个人对视的瞬间，就像两个连接成功的信号，频率达到共振。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接触过编程，或者程序员、产品经理之类职业的人。跟他们交流，就会发现他们的思路就是‘自顶向下’的，”栾春娓娓道来，“我觉得这种思维方式不仅能用于互联网产品，也能用于解决公司的问题。整个公司就是一个超大体量的程序产品。” 江承舟听得认真，等栾春说完，他又翻几页屏幕，“你给出的解决方案我也看了，还比较符合光岸的实际情况。看得出来花了很多精力调研光岸的情况。我认为，按照你的分析方法，如果有更多数据能够得出更准确的结果，这个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执行力很高嘛！不愧是我看中的公司！”栾春的眼睛亮起来，“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掌握这个思路，江总比我接触的大多数老板接受力要强。” 不过，这样的话一出口，很容易让对话落进商业互吹的窠臼里。 江承舟却放下手机，目光回落到栾春身上来，“栾春，以你的能力和人脉，明明可以在娱乐圈如鱼得水，去风口上的互联网，也能风生水起。为什么偏偏要选不温不火的光伏行业？” 栾春挑一下眉，“你说的这两个都是已经被虫蛀烂的大树。只有新能源才刚刚发芽，我看它土地太贫瘠了，想给它施一施肥。” “为什么选光岸做肥料？它已经是一颗将死的大树了。”江承舟既能跟上栾春的思路，又能用她的语言对话。 栾春歪过头，几乎靠进江承舟怀里。她微微仰头，嘴角衔着狡黠的笑意，拇指指尖又开始摆弄右手的戒指，目光在戒指和江承舟的脸之间游走。 “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没有期待我是因为你？” 江承舟的喉结一动，这座颈上的山峰就向衬衫领口的方向滑动，终点是一颗严丝合缝的扣子。仿佛有什么在那里蠢蠢欲动。 栾春没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那枚扣子。 江承舟捉住她的手一把撒开，“没有。” 栾春一秒坐正，“这样啊……那江总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嘛！能领导一个优秀公司的老板，不会是一个平庸的人。 “国内这个市场发展时间不够长，可参考的样本有限，我研究了国外相同产业的公司样本，潜力强的公司，都和光岸有相似的发展曲线。老板技术出身、创始员工粘性大、技术创新驱动…… “是国内的市场环境不够好，才会让你们发展困难。而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我挺欣赏的。这个理由江总还满意吗？” “嗯。那我们谈谈合作的条件。” 江承舟好像从来不会掉进她问题的陷阱里，永远清晰地在自己的逻辑里对话。 “无条件。”栾春摊开手，“我都说过我不缺钱了。” 江承舟眼光沉底，脸色沉下来，“不谈条件就不算谈生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放心吧，几天之后合作协议就会摆在你桌上。这是我转行企业规划的第一仗，我只想把这一仗打得漂亮。 “在光岸之前，我没有以规划师的身份正式加入任何一个公司。你们愿意接受一个新手，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知道光岸现在的困难，不可能落井下石。光岸的钱、你的钱，都需要花在更宝贵的地方。等光岸成功翻盘之后，我的名声自然就会打出去，这可是金钱不能衡量的。 “非要说有什么条件……那就不许你以后不理我。发消息不可以不回，打电话不可以不接。” 栾春这样说，很像一个对男友撒娇的小女孩，然而她只是想保证有工作找江承舟的时候能随时联系得到他。 江承舟一脸了然的样子，随即掀眼看她，“这样，我也提一个条件。” 栾春扯起嘴角，“嗯哼？” “别再对我演戏了，”江承舟把她搁放在他大腿上的手挪开，“不需要撩拨我，我也会回应你的需求。” 栾春举起双手，“免得你误会，我得说一句，床上可不是演的，”然后她晃一晃其中一只手掌，“成交？” 江承舟勾一下嘴角，伸出手掌轻轻在她掌心碰了一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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