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拨舟》文/绒针 2023.5.22晋江文学城首发 水川市高端饭店——南景曲苑。 从饭店大堂，穿过曲折的园林小径，才能抵达饭店包厢。 栾春透过车窗看着那个在雨幕中朦胧发亮的灯牌，正想着小径是个拖延时间的好借口。车子减速，几缕水流从车顶滑落车窗，也从雨幕中划清她的视线。 一抹清冷颀长的身影朝她的方向移动过来，那人手执一柄黑伞一步步迈近，先一步打开她手边的车门。 他探进来的半个身子带进来一股潮湿气味，春夜的雨，本就绵密又冰凉，落在他身上又添几分凉意。 他发间眉梢上都沾着伞沿漏下来的雨水，严丝合缝的白衬衫还是一丝不苟的样子，但那只修长的手却在纸巾里擦过一遍才朝她递过来。 “栾叔让我来接你。” 栾春微笑着礼貌轻轻握住那手，掌心冰凉的温度让她颤了一下。再看那人的眉眼，不像积着雨水，更像落过雪。 江承舟把她拉下车，就松开手，关车门的动作比她还利落。 栾春挽住他的胳膊，跟着他小跑了几步，步子就虚下来，“江承舟，你走慢点，我腿不方便。”她说着伸手捏捏自己的腿。 进了饭店大堂，江承舟收好伞，偏头觑一眼身旁的人，“大家已经等你很久了。” 语气是冷，目光掠到她手摁住的位置，眼神骤然温起来。高开叉的裙摆里面，隐隐露出缠绕的白色绷带。他伸手揽一下她的腰，稍稍使力就把她扛到肩上。 比想象中还轻。 栾春脚一悬空，血液都跟着脑袋一起倒挂，她被吓了一跳，慌乱地拽住江承舟的衣服，“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能不能换个正常的抱法？” 这样让她感觉自己像个麻袋。 不过，江承舟不仅不打算换个姿势，还加快了脚步。难得他愿意开口解释，“公主抱或者背你都会牵拉到大腿的伤口。很快就到了，我会在门口把你放下来。” 江承舟的手臂很结实，步子也迈得稳当，栾春发现在他怀里呆着还挺有安全感，就没再挣扎。 栾春看着逐渐变曲折的路线，知道包厢离自己越来越近，紧张感又缓缓升起，她拱起手指敲一敲江承舟的背，“依曼姐都跟你说了吧，待会儿怎么跟家长说。” “嗯。说我不想娶你。”虽然是依旧清冷的音色，还是让栾春闻声勾起嘴角，点点头。 两个人来到包厢门口，江承舟把栾春放下来，再把黑伞靠在墙边。 栾春从包里掏出纸巾，伸长了手去够江承舟的脸，“江承舟，谢谢你这么帮我。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我会尽我所能。” “说实话而已。你不欠我什么。”江承舟潭黑的眼眸里，那道凌厉的目光缓缓刮过栾春的手。最后他还是擒住那只纤细的手腕，不过被她灵巧地抽开。 “不用跟我客气。”她一笑，鹿眼里就有灵动的光在勾人，手里的纸巾很快就把发梢和眉梢的雨水污渍都吸干。 她在看水渍，有人在看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包厢，进门就是一张摆满盛宴的圆桌。一桌围坐着五个家长，四个衣着雍容华贵的中年人面色如常，其中那个穿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眼神不善地直直打过来。 栾春和江承舟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激烈争吵的中场沉默。他们还没走到座位上，就有一只玻璃杯被摔在地上，紧接着一个餐盘被打翻。 地板上铺着地毯，除了发出落地的闷响，没有一个杯子和盘子受到伤害。 随着两个餐具的落地，一个激烈的女声响起：“我是不会让她嫁给江承舟的！秋合就是被她害死的！” 这个情绪激动的女人站起来，她愤恨地瞥了一眼门口的人，“我不要跟她同桌吃饭！” 针对栾春的这个女人，是江承舟的姐姐，江依曼。 她身边那个挽着低发髻且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是江承舟和江依曼的妈妈林菁阿姨，她温和地开口劝说：“依曼，你冷静一点。小春也是你妹妹。” 林菁阿姨正对面，是一位短发且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跟栾春有三分相像，这是栾春的妈妈李羡云，她的话紧跟在林菁阿姨的后面，“依曼，秋合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小春和你一样，都是这里跟秋合关系最好的人，她也很难过。你要这么怪她，就有点不懂事了。” 栾春继续看向妈妈一旁沉默的爸爸，他眼神阴郁地盯着迟到的栾春，气得说不出话。栾宗明就是这个样子，对女儿一向严厉。她目光触到那个眼神整个人就发怵，所以她站在门口不动了。 “爸，妈，我都说了不是我不愿意来，是这里有人不欢迎我，你们还非要我来受委屈。”栾春说话的时候只敢看着妈妈撒娇，李羡云虽然也强势，但总归好说话一些。 “你这丫头还有脸说话？你早点过来，就不会有这茬。”栾宗明开始朝栾春发火，“还不赶紧跟你依曼姐还有叔叔阿姨道歉！” 栾春不情不愿地挪步到桌子旁边，给江家人道歉。她悄悄瞥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江司庭江叔叔，那张脸上的表情简直跟江承舟一个模子里刻的，淡漠冷清。 不过，在听到她的道歉之后，他还是给脸面地和林菁阿姨一起点头致意。 江依曼不接受栾春的道歉，气呼呼地推门出去。江承舟叫了两句，没叫住她。 江依曼走了之后，栾春又昂起她高贵的头颅，“你们看吧，又不是我低头，她就能接受我。” 李羡云斜了栾春一眼，但表情里明显有宠溺，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江承舟问，要不要出去看看。被江司庭制止了，也被自家妈妈拉着坐下。 “小春是跟承舟结婚，不是跟依曼结婚。秋合走了，依曼心情不好，大家多体谅一下。”江司庭一开口，在场几个大人都沉默点头，就要开始正常用餐。 碗筷的叮铃声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爸，我不想娶栾春。” 江司庭的脸色没变，目光轻轻落在江承舟身上，音色沉了几分，“为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江承舟说。 明明说的是实话，但在场几位家长都开始笑，然后开始安慰江承舟说一些“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这样的话。 栾春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怕不够显眼，又一拍桌子，等几个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她才开口，“这饭我吃不下去了。” 说完也夺门而出。 江承舟轻扫一眼门口，回过目光来看向在场的两对父母，神色郑重，“栾春有喜欢的人，你们逼她跟我结婚，她是不会幸福的。” “承舟，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你这么关心小春，我很开心。”李羡云扬起唇角，抬手朝着江承舟的方向举一下酒杯，算是敬他，“我相信，把栾春交到你手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江承舟举起酒杯回敬，“谢谢阿姨您对我的信任，但我……” 旁边的林菁扯住他的衣袖，对他摇摇头，然后笑道：“还叫什么阿姨，该改口了。” 栾宗明和江司庭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个了然于胸的表情。 “承舟，听说你的公司最近要上市了，”栾宗明跟江承舟说起话来，比跟栾春要温和多了，“当年老江让你进他的体系你不乐意，我挺敬佩你这种单干的勇气，四五年独立创业到这种程度，相当厉害，真是后生可畏啊！” 栾宗明说完也举杯敬一下江承舟，但他自己先喝完了，接下去说。 “不过呢，新能源这种热门企业，蓬勃得快，落败得也快。上市这件事还没有拍板，你最近可得多几个心眼，别让不怀好意的人趁虚而入了。” 江家是官家清流，江司庭本来就不同意江承舟出去创业，而栾家在商界的实力足以左右江承舟那个小公司的生死。 他们这两个势单力薄的小孩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两个实力雄厚的大家族。 “多谢栾叔提醒。”江承舟举起这杯酒，眸色又冷了几分，喝完以后他站起来，说他要把栾春给带回来，就出去了。 “小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今天其实就是商量一下婚期，毕竟都订婚大半年了，也该把婚礼给办完了。”李羡云边笑边看向林菁。 林菁面色依然柔和，应声道，“是该了。我看三个月后这个日子就不错。你们觉得呢？” - 栾春从包厢出来没多久，就在饭店大堂遇到江依曼。江依曼主动把她揽进怀里抱了抱，“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有没有吓到你？” 栾春也抱了她一下，对她竖起大拇指，“依曼姐演得很逼真！超凶的，差一点就把我也吓到了。”然后又握起江依曼的手，“三哥的事情你没有在怪我吧？” 江依曼也拉紧栾春，“是你别怪我才好。秋合刚走的那时候，我是真的对你太过分了。反正你记住，我跟秋合一样，永远都把你当妹妹。只是，也不知道这么一闹，到底有没有用。” 栾春掀一下自己的裙子，露出那条负伤的腿，“反正为了悔婚，我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能干的都干了。连你们都拉下水了，再不行，我也没办法。” 江依曼心疼地看着栾春的伤，又捧起她的脸，轻轻拍两下，“傻丫头。感情对我们这样的家族其实没这么重要。不过呢，我说句公道话。” “我弟江承舟，还是比你那个关关要好很多的啦。他也就是不太会哄女孩子，你要是嫁给他，他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栾春拉下江依曼的手，“好啦，我知道江承舟很好。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才值得比我更优秀的女孩子嘛！” 江依曼轻轻戳了一下栾春的脸，“就你贫！” 一群服务生路过，跟她们身后的人打招呼。二人这才发现，江承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就站到在离她们不远的墙壁那里，默默看着她们两个人。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江依曼朝着江承舟的方向努努嘴，“你们俩聊吧，我先走了哈。”她拍拍栾春的胳膊，就走了。 栾春跟江依曼告别，一脸期待地小跑过去，抬眸看向江承舟。在这场行动里，他是负责宣告行动结果的人。她在期待这个结果。 江承舟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看着栾春那双眼眸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他的眸光也渐暗下去。 “我们回去吧。”他说。 - 三个月后。婚宴开场前十分钟。 栾春在化妆室里面盯着那条刚收到的消息发呆。是关关发来的机票照片——水川飞往伦敦，起飞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后。 发完这张照片之后，关关就把她拉黑了，消息拒收，电话也不接。她急得如芒在背，镜子里那个在一套白纱里美若天仙的女人，一脸愁容。 她知道，这张机票就是关关逼她在他和江承舟之间做选择。 她明明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她跟关关承诺，只要婚宴结束，她就会跟他一起去伦敦，她会跟他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回来。她唯独不能承诺他的就是婚礼，这个婚礼她必须得参加。 而关关唯独不能接受的，恰恰是婚礼，他不能容忍她嫁给别的男人，尤其是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栾春当然不可能放弃婚宴，现在去追关关，因为那样只会让她和关关都被两大家族的人“通缉”，对栾家和江家来说，把他们带回来再容易不过了，那样的话他们永远都没办法在一起。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关关来说，一纸婚姻比跟她在一起还重要。 婚宴开始，栾春把妆补好。机械地完成早就彩排很多遍的仪式，回到化妆室换第二套衣服，跟江承舟一起去宴席上面敬酒。 她表现得很开心、刻意喝得很卖力，抢了好几杯江承舟的酒，就是为了装醉早点离开婚宴现场。 江承舟把栾春送到他们的新家门口，他看向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和那双清明的眼睛，眯起眼审视她，“栾春，你真的醉了吗？” “当然没有啊，哈哈。”栾春笑着松开那只扶她的手，晃晃悠悠地在江承舟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勾抱住他的肩膀，自然地上前吻了他一下，倒在他怀里。 “关关，我怎么会醉呢？你知道我的酒量……”那一双眼眸里含情脉脉，说完仰起脸又要亲上去。 江承舟偏过头，把人拦腰抱起来。她赖在他怀里“关关、关关”地叫。他眸色愈来愈冷，把她丢在沙发上，给她盖了个外套就走了。 江承舟离开之后十来分钟，栾春从沙发上坐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叫车离开。 她在高速上逼着司机飙车，那是她坐过的最快的一辆车。就算如此，她还是没能赶上那架晚八点的飞机。 她没有犹豫一下，就跑去服务台改签最近的下一班飞机。经过一次转机和将近二十多个小时的转机，她终于落地伦敦机场。 只是没想到，走出机场的那一刻，已经有人在机场门口等她。 那天是伦敦的雨夜，来的人手执黑伞，身上依旧带着潮味和凉意。 他冷着一张脸告诉她，“你想去哪里我不会拦你，但是以后请你提前告知一声，不然我很难帮你。” “或者你希望，下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是栾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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