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晚似乎比别的季节要寂寥许多，不似盛夏蝉鸣的热闹，也不似春日莺啼的雅然，尤其到了深夜，就只剩下寒风透过窗户上的微小细缝被放大成的哨音。 这场从进入十二月以来断断续续的大雪，终于赶在某个清晨太阳初升之前随着黑夜撤离。金色的光照在雪上，映出粼粼的波点，霞光落在大地上，唤醒了沉睡中的城市。 阳光顺着斑驳的枝桠照射在地面上，一身素白打扮的女子站在树下，被风吹动的树枝轻微摇晃，光影打在脸上不停的变换着形状。 林墨予刚拐进实验大楼前的空地上，就看见了这一幕，于是低头当作没看见的样子。 “小予。” 身后传来声音，直到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他的步伐。 “你怎么不理我？” 面对赵之柠那张突然凑近的脸，林墨予第一时间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说：“你怎么不说话？” 笑意莹然的脸上挂着令林墨予曾经最喜欢而今却又厌恶至极的表情，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在消失之后又突然再次出现。 不过至于原因，现在的他却一点儿也不想深究。 迈开腿，想要远离，却在对方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停下脚步，看样子赵之柠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声音还在继续，她说，“小予，你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可以解释。” “你需要解释什么？” “我……我……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连要解释的地方都想不出来，这样的道歉就更让人觉得虚假，其实赵之柠应该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抱歉的意思吧，一想到这里，一直瞥向别处的林墨予眼底忽然开始变得浑浊，“解释不出来吧？” 他站定，望向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类似嘲讽的意味，但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现在不想，以后更不想，所以别再来找我了。” 赵之柠愕然，脸上的表情开始变的复杂，但她的失控不是因为林墨予的拒绝，而是她似乎瞥见了从他眼中透漏出来的那种浓浓的厌恶感。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 “你也喜欢他吧？” 身后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也？” “对呀，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像刚才这样的场景几乎是经常见。”男人笑了笑，随后又反应过来，“你别介意啊，我倒不是在说你。” 李一凡是在林墨予上研究生的时候才认识的，所以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赵之柠，只当是寻常的追求者。 “是吗？”赵之柠快速地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林墨予那个时候也很讨女孩子喜欢。 “这个人很讨厌吧？每次都是这样。” 赵之柠却在他的话里抓住了重点，“每次？” 李一凡点头，“对，每次只要有人向他示好，他就跟今天一样，只会摆出一副臭脸，特别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就没有过例外？” “我们也很想知道。”李一凡耸耸肩，随后笑着说，“可我们更觉得他会孤独终老。” “为什么？” “因为机器人的生活只有研究，没有感情。” 似乎是因为人们对于一切漂亮的东西都普遍怀有怜悯心，李一凡在临走之前用着玩笑的语气，“不过小姐你可以试一下，没准呢？” “没准什么？” “没准你会是一个例外哦。” 拉长的尾音被徒留在空气中，说话的人早已消失了踪影，赵之柠撇了撇嘴角，让它重新回复到一贯的位置。 直到站在书房里的时候，她的脑海里还依然在想着刚才和那个陌生人的对话。 只是她觉得他说的不太对，不是没准，而是一定。 眼前那些关于从前的记忆被放大，赵之柠自信觉得至少在林墨予这里她依然还会是那个例外，所以她不能着急，只要按照计划慢慢来就行了。 最近几天，她应该暂时都不会再出现在林墨予的眼前了，她很懂得物极必反的效应。 除却早晨那个短暂的插曲，赵之柠今日还没有出门的计划，难得有空闲时间，一个人呆在家里享受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其实也还不错。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赵之柠是喜欢自己独处的，在她看来一个人的时光除了自由，更多的也是惬意。 那就看本书吧，自从出国了之后，她更多的精力被其他事情耗费掉，也便没有闲暇的时间去看书阅读，更别说哪里会有像现在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光。 许久未踏入的书房，好像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有多少改变。 她的母亲刘萍是一个惯会收拾东西的人，离开的三年里，书柜还是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就连摆饰还都被保持在原位，甚至让她一度有了一种从未离开的错觉。 立在书柜面前好久，赵之柠才缓缓伸出手拉开了柜门，伫立了半天也没选出自己想要看的书，于是随便伸手瞄准了一本之前看了一半儿的书，手指稍稍用力将它抽出了书架。 啪！ 随着书籍被抽出，应声而来的是什么东西被带出，摔在地上的声音。 赵之柠弯腰拾起，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心被重重一击，这本书她记得，当年属于林墨予，可后来出现在了她的书架上。 只是因为看到时喜欢上了这个书名，就被她从林墨予的宿舍带回，但却一次也没看过，就这样被顺手塞在了书柜的某个角落，直到今天才得以重见光明。 伸手翻开扉页，突然一行飘逸漂亮的字体映入眼帘：“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 熟悉而又陌生，这是林墨予的字体，她认得。 忽的记起，当年林墨予给她书的第二天，好像特地问起了她有没有看书。而那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好像没有吧，所以现在想起来一切似乎都是有预兆的，对于林墨予她不曾真正的珍惜过。 那几年好像也是一场梦。 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了林墨予那时的脸庞，明明失望是那么明显，但好像直到现在她才注意到。 手上纵然多了一抹湿热，赵之柠慌忙中低头，原来是氤氲的泪水滴在了手上顺带也打湿了纸页。 怎么会？她对于他不应该心存怜悯。 “之柠姐？” “嗯？” 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她，循着声音望去，一名身穿运动衣的少年拿着篮球，满头大汗的向自己走来，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赵之柠笑，“篮球一直打这么好吗？” “唉？”少年放大的瞳孔是藏不住的讶异，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赵之柠，笑容在唇边绽放开来，灿烂而又遥远，“你在这看了很久吗？” 赵之柠看着少年好看的眉眼，忍不住笑开了怀，“也没有很久。”只不过是在他上场的时候就坐在这里了而已。 少年摸了摸头，有些局促，“羽哥他们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怎么？我就不能来单独看你打球吗？”玩心忽起，赵之柠拧眉故意问。 原本只是想逗一逗他，却没想到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红到了耳根的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墨予，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她只是独自一人在操场上散步，无意间就看到了在球场上奔驰的林墨予，居然不知不觉的就坐在观看台上看了一下午。 那是自从他们相识以后，第一次在学校单独碰面，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味道。 那个一跟她说话就脸红的大男孩，最终对她的眼里只剩下了恨意。 只是美好的日子似乎都是那么短暂，在一切变得支离破碎之后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曾经的很多细节都被她忽略掉了，她也曾是有机会得到那个独一无二的对待。 如果他们从来不曾遇见过该是最好的，他更不应该在一开始就碰到的是她。 那些对他来说是怜悯也是可悲。 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林墨予理应是恨她的，不然怎么会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掉头而走，像一个陌生人那样，毫无波澜。 但转念一想，她还是会带有一点来自内心的愧疚感，林墨予变成现在这样，自己只怕是难逃其责。 当初的一念之差，最终造就了他被推下去更深的悬崖。 所以她才是那个刽子手，所以在这三年里，心怀一丝愧疚的她，直到今天才敢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陷入回忆的赵之柠适时地拉回了现实，在突然意识到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时，她慌忙抬手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并将手里的书迅速收回书柜归位，顺便让自己尽量保持正常的状态。 然后转头，目光恰好对上了正推门而入的母亲。 “妈？怎么了？” “干嘛呢你？敲了大半天不见回应的。”刘萍环顾了一下书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没干嘛，看书呢，好不容易清闲一会儿。” 好在刘萍并没有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只是继续说，“中午我有事不在家，你爸也要出门，你今天就自己在家，吃饭的话出去吃也行，给自己叫外卖也可以，反正都很方便。” “知道了，我会自己安排的。” 刘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不放心的交代，“千万别饿肚子啊，一定要吃东西！”她知道赵之柠，有时候怕麻烦，宁愿连东西都不吃。 “好的，那你们出门注意安全啊，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最好是！” 赵之柠觉得刘萍现在似乎比之前爱絮叨了不少，直到出门之前嘴里都还在叮嘱。 快到中午的时候，赵之柠凑合着给自己做了顿像样的午饭，迅速的解决之后就继续窝去了书房，去消耗掉剩下的半天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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