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家堡回来后,因着这些时日未能有机会习字,杜烨自觉落下了许多日课,准备趁这几日补上。 可刚提笔写了几个字,就觉得用笔生涩。越是强迫自己静心,就越无法写出合心意的字来。 杜烨只好起身,走出书房,坐于廊下。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延伸到院门外。 院墙一角,几块山石,几本芭蕉,一株海棠尚未到花期,正生机勃勃。 微凉的空气,令人松弛的风景,让她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婢女见杜烨坐在廊下风口,急忙自里屋取出披风,轻轻盖在杜烨身上。 杜烨闭上眼,仔细回忆着梦中看到的那块名为《多宝塔碑》的石碑,虽已不记得到底临摹了多少遍,但现在忆起,仍能被那种秀美刚劲、字字珠玑的绝妙所震撼。 一笔一划,渐入佳境。 等她回到案前再次起笔时,凝滞的感觉已经消散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宁静,该有多好…… “阿烨——” 严氏带着婢女走进来,神情古怪地将一封香气扑鼻的华贵信笺递给杜烨。 杜烨好奇地打开,发现是兰陵长公主邀请她参加三日后举办的宴会请帖。 自从祖父去世后,杜家门庭紧闭。除了崔淑华硬拉着她去过几次之外,从未如此正式受邀参加这样的宴会。何况兰陵长公主与自己从无交集,怎会突然下请帖呢? “不管如何,长公主的宴会是非去不可了,我派人去你崔姨母那里打听打听,到时你跟着淑华一起,她和那些贵女们都有交情,这样稳妥些。”严氏说完,就急忙去准备参加宴会需要的衣裙和首饰去了。 杜烨再次翻开那封请帖,心头却蓦然萦绕起一种不详的感觉。但思来想去,也没有丝毫头绪。 不过再如何心有疑虑,她现在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宴会前一日,严氏让杜晏陪杜烨去银楼挑选首饰。快要回到家的时候,牛车却突然被张洛拦了下来。 他再三拜托杜晏回避,杜晏皱眉,看妹妹点头,就先下了牛车走到一边。 见巷内四周再无他人,张洛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向杜烨。 “听说兰陵长公主要举办宴会,我昨日恰好看到公主府来人给你下请帖……我有件重要的事,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办,只能请你帮我。” 杜烨没有伸手接过香囊,只挑眉看他。 “你还记得上元节那日,我们遇到的孟氏女郎吗?我、我有次陪母亲去永宁寺,又遇到了她……我看到她似是与人起了争执,等我过去,就发现这个香囊被遗落在地上,上面绣着婉字,想必是她不小心遗落的……可我一个男子,直接去送还,恐又引起什么误会……我思来想去,这个香囊在留我这里总是不妥……” 张洛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恳切:“我想长公主宴请士族贵女,她也可能去,所以想拜托你,若是见到她,请替我将香囊还给她。” “那你为何不直接毁去,或是请媒人前去提亲呢?” 听到杜烨的话,张洛愣在原地。 “若是你真想了结此事,就应该将香囊毁去,从此便再无隐患。若是你真的倾慕佳人,就应该勇敢去追求,去提亲,去偶遇都好过你如此纠结。” 张洛也在心里问自己。 自从上元节惊鸿一瞥,他便再也无法忘记佳人的容颜。他像是害上了相思病,又患得患失,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敢同任何人说自己的心事。 直到过了好几天,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告诉阿翁,自己想娶的人是谁。 可他至今忘不了阿翁那深深拧起的眉头和冰冷残酷的话语。 “孟氏的门第连我张家都不如,更何况那个孟婉连我都曾听说过。你知人人称她是京兆第一美人,可明面上有哪一个正经郎君去提过亲……据说她曾被强盗掳走,过了好几天才找回来,而且现在她整日里出门宴饮作乐,全然不顾名声……你是我全族的希望,怎可娶那样的女郎为妻!” 他失魂落魄,脑子始终如浆糊般混沌。直到在永宁寺那日,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不在乎,自己还是爱慕她的。她被强盗掳走又怎样,那又不是她的错! 可与她对峙的女郎说的话如当头一棒,狠狠敲在他头上。 “你这个周游在男人间,人尽可夫的□□!贱货!竟偷人偷到了寺院里,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死后永坠地狱不得往生!”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在被打了一巴掌后,仍然不发一言的佳人。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此神仙之姿的女子,怎可能…… 可他终究还是迟疑了。 他没有迈出一步,等回过神来,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留下的,只有地上静静躺着的一个香囊…… 杜烨的问题直击要害,让他觉得难堪。 他无法说出一切,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既虚伪又懦弱。 张洛低着头,杜烨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见他颓然垂下手,颤抖着将香囊塞回袖袋,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杜烨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想喊住他,可他竟充耳不闻,只耷拉着肩膀毫无精神,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宴会当日,风和日丽。 杜烨坐在崔家华贵的车上,和崔淑华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心里都不怎么爽利。 杜烨是一想到等会儿宴会上,崔淑华无处不在的炫耀就头痛。而崔淑华是想不通公主举办的宴会,怎么连杜烨都能接到请帖。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也正好是个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交往甚广和博学多才的好机会,很快又高兴起来,还好心拉着杜烨讲了许多应该注意的事项,听得杜烨对这样的宴会更加恐惧。 今日的宴会在兰陵长公主府南园举办。 兰陵长公主是先帝和当今太后的女儿,行二,很是受宠。 因此她的府邸占地极广,楼台金粉,点缀湖山,繁华绮丽。 尤其这南园,是兰陵长公主着人精心打造的,是京兆数一数二的名园。 园内假山缭绕深邃,曲径回复,林木掩映,浓荫蔽道。 若不是有婢女指引,初次来的人连南北都分不清。 前来参加宴会的都是高门士族的女郎,她们发髻高耸,脸上画着最流行的妆容,穿着华丽的各色织锦衣裙,刺绣花纹壮丽鲜明,一看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织女绣娘的心血而成。 杜烨原本也是被严氏精心打扮过的,可杜家到底底蕴不深,和这些女郎们坐在一起,显得很是朴素寡淡。 那些女郎们各个眼睛长在头上一般,看也不看杜烨一眼。 杜烨完全不在意,只低眉顺眼、静静坐在崔淑华身旁,心里想着碑文,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写着字。 崔淑华笑得春风得意,和贵女们说得起劲,时不时还要冲杜烨使眼色,见杜烨呆呆坐着,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 果然是个书呆子,参加宴会又不与人交际,那还有什么意思。 等宴会开始,一众高门贵女们陆续入座,兰陵长公主挽着清河长公主坐在平肩舆上缓缓而来,舆上薄纱笼罩,极有皇家气派。 众人起身,等待两位长公主入席,坐在主位上,齐齐行礼之后,才各自坐下。 这次兰陵长公主举办宴会,是因为她的妹妹清河长公主。 清河长公主和兰陵长公主一母同胞,小名阿五。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非常得先皇的宠爱。可她出嫁还不足一年,驸马都尉王丰就病逝了。 原本先皇心疼女儿年纪尚小,不舍得她为驸马守孝三年,打算让她除服,并重新为她挑选驸马,却被清河长公主拒绝了。 现如今公主为驸马守孝三年,已经可以除服了。而且先皇驾崩也近一年,自皇室到民间,各种禁令早已放开。 虽说作为亲女,不好宴饮娱乐。可毕竟妹妹这些年过得不易,所以这次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少少邀请些女郎赏春色,小聚而已,也算是为妹妹排解一下心情,无伤大雅。 兰陵长公主的同胞亲妹只这一个,她心疼阿五年纪轻轻就孤守空房,寒灯孤影好不凄惨。就想了各种办法让阿五走出房门,重新活泼起来。好不容易才借着为驸马除服的名义,办了这次宴会。不然这死脑筋的妹妹,还要恪守礼制,为先皇再守孝三年呢。 兰陵长公主看着妹妹年轻的面容,心疼不已。她准备等两年后,请求太后和陛下,为妹妹重新定一个好亲事。 宴会再热闹,也和杜烨无关,她一心只想着快点结束,平安无事,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个侍女端着盘子路过时,不慎将蜜水洒在了杜烨的裙子上。 侍女惊慌失措,见公主没有注意这边,急忙向杜烨赔罪。 杜烨也没有生气,只在心中暗叹运气太差。 崔淑华看杜烨的衣裙被黏糊糊的蜜水弄的一团糟,就让侍女带她去自家车上取备用的衣物。 可当侍女带着杜烨绕来绕去的时候,杜烨却察觉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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