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浮竞之风盛行,这些清贵士族,在外把持官员选拔,在内彼此联姻。攫取权利,贪婪无比又虚伪做作。他们置国家于不顾,视百姓为蝼蚁。家族子弟养尊处优,又厌恶实务。热衷饮酒、玩乐,却不能认真治理国家、处理政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总有一天,这些高贵的士族,不过是待宰的羔羊,无根的柳絮。一切都如过眼云烟。阿兄不希望你嫁入这样的家族,随他们一起沉沦。” “大临朝,早已不复往昔的强盛。胡人敢任意掠边,杀我百姓,盗贼遍野,为祸乡里却无人敢剿……阿兄只怕一朝逢变,我该如何护得住你和阿母?” “若是你嫁给寻常士族,若你的夫婿只会涂脂抹粉,出门坐车轿,走路还要人扶着,碰上了战乱,路也走不得,凉也受不得,难道你要陪着他们在路边等着饿死不成?” “我与休奕兄相识数载,他的人品和才华自无需多言,单凭他只是史官,就能多次上疏,陈当务之急,比起那些崇尚虚无的谈玄之士,他远见卓识更高一筹。” “若是只有这些,我也不会起这样的念头。那日他遇刺杀,能挥剑将贼人杀得落花流水。换了旁人,必不会似他那般沉着冷静。有这样的胆气和能力,才可能在纷乱中护你周全……” 夜深了,杜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白日里阿兄说的话不断在自己耳边回响。 她一直生活在家族的庇佑之下,却从未去认真看一眼这现实的世界。 生活会一直平静吗? 她能一直躲在那光怪陆离的梦里,和家族的羽翼之下,做自己喜欢的事,安稳度日吗? 杜烨又想起上元夜那个嚣张跋扈的胡人使者,以及连年天灾之下城外路边无助的流民,她这才想起了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现实。 那日手持长剑的英武郎君的身影,不可抑制地出现在了眼前。 杜烨想,或许阿兄和母亲所言非虚,郑家郎君,尽管在外人看来,深陷危机,又无强大的家族助力和丰厚的家资,还带着拖油瓶,但在这风雨欲来之际,何尝不是个夫婿的好人选呢…… 一大早,严宜就带着崔淑华到了杜烨房中。 杜烨原本没有睡好,只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着。 她拉着杜烨嘘寒问暖了许久,又略带得意地同坐在一旁的长姊严宪说:“长姊,我和淑华本想多住几日的,可兰陵长公主过几日要举办宴会,我们还得赶回去参加。听闻长姊来时只驾了一辆车,不如和我们一起回京兆罢。” 严宜在崔家与夫婿恩爱,一直养尊处优,处处被人追捧。每次回来,都带着排场极大的车队,这次也不例外。 杜烨刚想拒绝,可严宪却点头同意了,没有显露出一丝窘迫。 等严宜和崔淑华离开,杜烨问母亲:“阿母,我们又不需要去公主的宴会,干嘛要与姨母她们一起回京兆?” 严氏知道女儿的心思,可来时路上的那场刺杀,到底是让她心里有了疙瘩。虽不是冲着她们来的,可也说明现在世道并太平,有些人肆无忌惮,连士族也能说杀就杀,还是和崔氏的车队一起回京才更加稳妥。 已经在严家堡待了数日的郑植,其实早就准备离开,不过在杜晏的极力劝说下,才一起跟着崔氏车队回京。 他带着母亲和幼子,郑重谢过严明这几日的庇护,就坦然地驾着驴车,跟在华贵的崔氏车队后面。 这种反差惹得崔淑华看了好几眼。 她可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个郑氏郎君之前是和杜烨一起来的。虽说是表兄杜晏的好友,可她总觉得杜烨和那个郎君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一路平安无事。 进城之后,崔氏的车队先离开了。 杜郑两家距离不远,杜家的牛车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郑植驾着驴车静静地跟在后面。 杜烨睡了一路,现在醒来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她偷偷掀开帘缦,好奇地看着车外。 突然,牛车停了下来。 杜晏让车夫去看看,过了一会,车夫回来了。 原来不远处是天师道设的一处“义舍”,现在正巧是放饭的时间,来往的人非常多,把路都给堵住了,想要过去还得等一会儿。 “阿兄,什么是义舍?”杜烨只听过天师道。 “义舍是天师道设的饭堂,里面有米面和肉,路过的人如果需要,可以自己进去拿,吃多少就拿,不需要付钱。” 杜烨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人这样多,可自由拿取的话,不会哄抢吗?而且办这样的义舍,钱粮从何而来?” “具体如何运作我也不知,不过听说维持义舍靠的是天师道信徒们上缴的财物,天师道信徒遍布大临,士族豪门都跟风信奉,想必钱粮是不缺的。”杜晏想到车夫刚说的话,皱眉道,“如果有人贪心,那么就会收到鬼神的诅咒,所以据说进去的人都很老实。” 杜烨觉得这听上去多少有点可疑。人性本就贪婪,尤其大临这些年旱灾频发,庶族百姓生活异常艰难,有免费的食物可以随意拿取,饥饿面前,鬼神的惩戒算得了什么? 还有,这种赤裸裸收买人心的举动,朝廷难道不管不顾吗? 杜晏的一位好友就信奉天师道,因此对天师道还算得上了解。他为杜烨解惑。 “朝廷现在除了征税,还会做什么?天师道就不一样了,他们组织严密,不仅能提供救济,还会给教徒免费看病治疗。单凭这几点,就能让庶族平民们趋之若鹜了。” 杜烨记得三十年前天师道曾在汉中附近作乱,结果被朝廷讨伐,彻底瓦解。现在又卷土重来,真是不可思议。 杜晏嗤笑:“现在朝廷和三十年前不同,哪有余力去管天师道。更何况三十年前其实朝廷只是打散了那些聚集起来的教徒而已,并未真正伤及天师道的根本。现在各地都有天师道,处处流派都有不同。京兆里的天师道办义舍救济平民,还有众多士族追随者,朝廷并无理由去禁止。倒是沿海一带的天师道,经常愚弄百姓、为祸乡里,可惜朝廷又无力去管……” 就在杜烨兄妹谈论天师道时,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酒楼上,两个在临街的窗口旁坐着的人。 其中一人看起来是男子,却身着女装,姿容甚美,皮肤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吃完热汤饼后,他优雅地掏出手巾擦汗,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可见这雪白的肤色丽质天生,并不是现下那些只能靠涂脂抹粉来的郎君们能比拟的。 他从窗口看着楼下,那个即便坐在驴车上,也显得鹤立鸡群的高大身影,面色不虞。 “不知是谁夸下海口,现在这人不是还好好的?” 他对面的男子其貌不扬,咬牙道:“都怪那个孙家办事不力,连个小小文士都奈何不得。孙家的人说,本来是想再出手的,谁知他进了严家堡,又跟着崔氏的车队一起回城,没寻到下手的时机。” “我可不管什么严家崔家的,你自己夸的口,最好还是不要食言罢。”那着女装的郎君讥讽道,“邓县令,你若还想更进一步,还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否则,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怎么在大将军面前替你说话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人慢悠悠地起身离去,留下那位被称作邓县令的男子,他咬牙切齿,恨毒地站在窗口处俯视着那辆刺眼的驴车,慢慢地,心中又浮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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