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秦翀将双手揣到了袖筒里，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哎哟，这鸡飞狗跳的，皇嫂挟持的还是朝廷命官，您也不管管。” 萧珩无奈笑了笑，反问了一句，“怎么管？” “也是。”秦翀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往后退了退，“那我们离远点，别被误伤了。” 望着眼前这根死脑筋的木头，宋星凝真是气到了极点，“你这个人怎么还是非不分？” 似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谭照丹明显怔了一下，这才认了出来。 眼前的少女穿着了华丽繁重的宫装，不同于那日的英姿飒爽，倒是多了几分温婉华贵。 “你是……” 秦翀立即来了劲，清了清嗓子，“这位是太子妃娘娘。” 动容之余，谭照丹的眼底不禁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个称呼也提醒了宋星凝，堂堂太子妃持剑砍人，不是亲自给小谭御史送上弹劾萧珩的理由么。 一念及此，她的心头抖落，只能故作镇定地收回了剑刃。一瞬之间，她忐忑不安，生怕被对方抓住了这个把柄，大作文章。 然而，谭照丹只是怔怔而望，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秦翀又咳了咳，提醒了一句，“谭御史，还不赶紧行礼？” 谭照丹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了目光，有些僵硬地躬身行了个礼，“微臣拜见太子妃娘娘。” 见对方没有借题发挥，宋星凝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凶巴巴的气势又回来了，“你，跟我来！” “微臣是外臣，礼数不合。”谭照丹依旧保持了行礼的姿势。 宋星凝也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有些歉意地看向了萧珩。 迎着她的目光，萧珩释然一笑，“无妨，孤的爱妃出身江湖，向来不拘小节，谭御史为人正直，胸怀坦荡，不必在意。” 谭照丹依旧并未动身，保持了沉默。 宋星凝的目光一移，扫过了站在门口的德乾，“德乾，你也跟本宫走一趟。” 德乾立即应了一声，“是。” “去库房。”丢下了这句话，宋星凝就跨出了门槛，走了出去。 德乾会意，又转向了谭照丹，“谭大人，您这边请。” 略一迟疑，谭照丹还是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而行，都缄口不语。 略一沉吟，宋星凝停下了脚步，缓缓开了口，“本宫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娘娘请问。”谭照丹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有没有设想过，要是以身为质前去越国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谭照丹怔愣了一下，却并未回答。 “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当仁不让，”宋星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是如果你在越国，遭遇了非人的待遇，你会怎么办？” 话音一落，谭照丹蹙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你这个人性子倔，心气傲，一定会认为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你是不是会大义凛然，以死明志？” 如同被说中了心事，谭照丹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 见对方默认了这一点，宋星凝立即追问了一句，“那你有想过后果吗？” 在她的提醒之下，谭照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渐渐起了波澜。 “若是珵国的太子死在了越国，两国的结盟还能维持吗？更何况，楚国必定趁虚而入，摧毁盟约，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谭照丹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 “想死很简单，想活着可不简单。” “自刎，投湖，悬梁，死的方法有百种千种，而活下去的方法往往只有一种，还是最苦最难的那一种。” “他选择了活下去，也选择了最苦最难的那条路。” “而你只看到了表面上的荒唐，却没有看到背地里的对弈。” 宋星凝轻轻叹息，“若不是他身中剧毒，命悬一线，越帝担心他会死在越国，想必也不会放他回来。” 谭照丹木然站在了原地，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躯壳。 “我曾经和你一样，听到了他在越国的那些传闻，就先入为主，对他成见颇深，甚至……伤害过他。” “可是他真的很好，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援手。” “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会认为上次之事是他所为吗？” “微臣知错，若是太子殿下所为，娘娘不必出手相救。” 宋星凝这才松了口气，示意德乾继续前行。 来到库房之后，德乾极为机灵，不等主子开口，就猜到了她的用意，将两人直接带到了库房的一角。 这一面的架子上摆放着一卷一卷的布料，粗略一数，最少有两百多卷，远远而观，就像是一面布卷所砌的高墙，看起来颇为壮观。 仰头而望，宋星凝感叹不已，“你应该能认出来，这些布料是出自何人之手吧。” 似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到，谭照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轻轻抚上了其中一卷布料，“这些布料出自家母之手。” 宋星凝也没再多说什么，决定给他留下反思的空间，就用目光点了一下德乾，转身离去了。 德乾会意，也跟着退出了库房。 片刻之后，谭照丹神思恍惚地走了出来，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娘娘，微臣明白了，就此告退。” 一直以来，他都是步履坚定的，只是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每一步都走得极其之慢，极其之沉，就好像背负着千斤的巨石。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宋星凝轻轻叹息，希望这一次他是真的想明白了。 “在发什么呆呢？”萧珩的声音陡然从她的身侧传了过来。 宋星凝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凝目而望，萧珩的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温暖的笑意，“当然是感谢爱妃替孤分忧。” 听到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宋星凝不由怔了怔。 自从七夕之后，在两人单独相处时，他变得正经了许多，这个称呼很久没有用过了，听起来熟悉而陌生。 “你在暗中为谭家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说不定，他就会对你早一些改观呢。” 萧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早些’未必是最合适的时机。” 此言一出，宋星凝顿时不安了起来，生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那……现在是合适的时机吗？” “当然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宋星凝的心中稍安，这么巧，她刚好赶上了最合适的时机？ “除了合适的时机，还要等一个合适的中间人。” 宋星凝讶然不已，“我？” 萧珩微微颔首，“目前看起来，确实如此。” 从他的眼底读出了赞许之意，宋星凝的心轻飘飘的，仿佛飞上了天，变成了云朵。 她眨了眨眼，杏眸里泛起了明亮而欢快的光芒，“那就好，臣妾也很荣幸能为殿下分忧。” 闻言，萧珩似是有了一瞬间的失神，白皙如玉的脸庞更是染上了一层薄红。 由于心情过好，宋星凝也忍不住打趣了一下，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糟糕，不正经也会传染吗？ 不行，非礼勿言，从今往后，她得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如此胡闹了。 ＊ 秋意渐渐重了，萧珩又染上了风寒，病情来势汹汹，不得不卧床静养，宋星凝陪伴在侧，无微不至。 数日之后，萧珩靠在软榻上看书，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今日是你阿娘的生辰，我已经派人去你家把你父母接了过来，应该一会儿就到了，一起用个晚膳吧。” 惊喜之余，宋星凝只觉得一股暖流荡漾在心间，“好。” “我有恙在身，就不去见他们了，你帮我向他们问候一声。” 宋星凝看了看他，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有些于心不忍，“那就一起吃个饭吧。” “若是我在，你们一家人会拘束的。” “你也是我的家人啊，一家人怎么会拘束呢？” 萧珩凝目望着她，眼眸中的柔色渐浓，“我怕风寒会感染，不如改日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见对方坚持，宋星凝也没有勉强，便点了点头。 用完晚膳之后，宋父宋母准备告退，而星雨却拉着她的胳膊，舍不得离去，“我好久都没跟阿姐说悄悄话了。” 宋星凝也依了她，“阿爹阿娘，晚些我会派人把星雨送回去的，你们放心吧。” 等宋氏夫妇离去之后，宋星雨从腰囊里取出了一件物品，“对了，阿姐，这个送给你。” “这是……”宋星凝的目光落在了她手心中的那串紫檀佛珠上，这件物品看起来有点眼熟，只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星雨立即来了劲，就连眼睛也开始闪闪发光，“两个月前，我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师，他一眼就看出我们家出了一个贵人，还免费替我算了一卦，说这位贵人近期会有无妄之灾。” 宋星凝自然不信，不由听得直皱眉头。 “当时我还将信将疑，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佛珠送给你，只是没想到数日之后，你和姐夫就被人陷害了，早知道我就应该立马给你送过来，说不定就能早些逢凶化吉了。” 闻言，宋星凝的心中“咯噔”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星雨轻轻叹了口气，“上次你们回去吃饭的时候，我忘记给你了，今天可不能再忘记了。” 就在此时，宋星凝的心微微一动，“等等，那个大师长什么样？” “哦，那个大师自称是莲台寺的高僧，不过看起来很年轻，长得眉清目秀的……” 一听到“莲台寺”这三个字，宋星凝就无奈地叹了口气，立即知道这个所谓的高僧是何方神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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