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宋星凝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决定将阿娘和星雨送离京都，以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要是万一走到了绝境，她就只能用手中之剑去保护家人了。 还未说服自己的家人离开京都，她就收到了周云素约见的消息。抱着微弱的希望，她踏上了赴约之路。 周云素笑盈盈地迎了过来，“星凝，你来了，好些了吗？” 宋星凝也打了招呼，“我好多了，谢谢周姐姐关心。” “跟我进去喝杯茶吧。”周云素拉住了她的手，掀开门帘走进了内堂。 周云素松开了手，用目光点了一下楼梯，微微而笑，“那个人在茶室等你了，去吧。” 宋星凝点了下头，转身就踏上了楼梯。她感受着木板从脚下传来的震动，一颗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站在门口的她平复了下心情，上前轻轻叩了三下。 “请进。” 这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宋星凝的心微微一动。推开门之后，映入她的视线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的萧珩倒是规规矩矩地梳了个发髻，看起来端庄稳重多了，只是那股子慵懒而随意的劲似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正漫不经心地斜靠在棋桌旁，修长的手指正捻起了一枚白子，轻轻落于棋盘之上，落子之声清脆如玉。 “是你。”话一出口，宋星凝就觉得自己对这位太子殿下有些不敬，只是转念一想，她的态度一直都不好，要是此时硬改过来，反而有些别扭，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一如既往，萧珩并不介意。他轩眉一笑，神采之间，意气飞扬，就连那张苍白的容颜也泛起了光泽，“好久不见。” 看在眼里，宋星凝也有了一瞬间的怔忡。 萧珩只是云淡风轻地朝她招了招手，“坐吧。” 宋星凝径直走到了他的对面，缓缓落了座。她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棋局之上，黑子已经陷入死局了。 萧珩凝目望着她，语声沉稳，带着一点温柔，“风寒好些了吗？” 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宋星凝只觉一阵难言的温暖自心底升起，又有些不自在，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令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一时之间，宋星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闻前天萧珩替太尉党求情，被陛下训斥，按道理如今的他应该明哲保身才是。 沉吟片刻，萧珩的眼眸里噙着看不懂的微光，轻咳了几声，“不如和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宋星凝立即抬眸看向了他，眼眸中满满都是询问之色。 萧珩坐直了身子，神色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准确地说，是请你帮我一个忙。” 宋星凝一下子怔住了，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我……帮你的忙？”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贺兰部落已经决定与我大珵议和。如今议和使团已经出发，不日抵达京都。听说可汗有意联姻，将他的掌上明珠多兰公主嫁给我。” 听到此处，宋星凝蓦然想到了一点，他曾经说过，与太尉孙女的亲事一年之内必定取消。如今太尉倒台已是必然，这门亲事自然不算数了，他竟然预测到了今日的局势，令人惊叹。 萧珩苦涩一笑，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自嘲之意，“只是本人体弱多病，再加上声名狼藉，听说那位多兰公主根本看不上我，寻死觅活不同意。” 听到“声名狼藉”四个字，宋星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位太子殿下还算有自知之明，在越国当质子之时，他终日与纨绔弟子为伍，斗鸡走狗，逛秦楼楚馆，声名确实不太好。 “为了拒绝联姻，她私下决定以比武招亲的形式向我发起挑战。” “比武招亲？”宋星凝的目光扫过了他那张苍白的脸庞，暗暗思忖，以这病弱的身子，他肯定是应不了战的，只是如此就会落了笑柄，有损国威。 “因此我想请你替我比武。”萧珩浅色的眼瞳里仿佛落下了漫天的星辰，闪动着期盼的光芒。 宋星凝明显呆了一下，“我？” 凝目而望，萧珩信手拈起了一颗黑子，“贺兰部落向来看不起我们中原人，认为男子柔弱，女子更是柔弱。若是由你出战，你们皆是女子，比试公平，亦可展示我大国风范，而出于轻视，对方肯定会同意。” “我相信你一定会赢。”他的目光坚定，眼神中闪烁着必胜的信念。说话之间，他将手中的黑子重重落到了棋盘之中，“扬我国威，这是大功一件，陛下龙颜大悦，必定会许下恩典。” “你是说……”宋星凝立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间如同点燃了火光。只要有了陛下的恩典，她就可以给父亲求一个赦免。 萧珩含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宋星凝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好。” “一言为定。”似是松了口气，萧珩释然一笑，“如此甚好，我可以拒绝联姻，不用娶那位公主了。你我皆受益，这便是交易。” 好奇不已，宋星凝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拒绝联姻呢？若是我赢了，你也可以娶她。” 出于无奈，萧珩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 皇室婚姻的出发点向来都是利益，这位太子殿下想要凭自己的喜好来选择未来的伴侣，未免有些过于任性了，只是宋星凝也不便多管闲事，只能保持了沉默。 此时，萧珩的目光落在了残局之上，意味深长地开了口，“只是就算破了眼前这个局，局势还是对黑子不利，还是被困在棋盘之中。” 宋星凝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你……是在说我吗？” 萧珩看向了她，眸色平静，令人探究不出真正的情绪，“你是棋子吗？” “我……曾经是。”即便不情愿，宋星凝还是承认了这一点，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但是以后我不会再当棋子了。” “当真？”萧珩的眼眸渐渐深沉，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内心。 宋星凝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真诚地望着他，用力点了下头。 萧珩将目光又收回到了眼前的棋局之上，随手又拈起了一枚白子，却迟迟未落。 见他若有所思，宋星凝也保持了安静，耐心地等待了下去。 沉默片刻之后，萧珩再次开了口，“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和你的家人完全的脱离那个人的掌控。” 闻言，宋星凝的精神一振，立即将目光笔直地投了过去。 下一刻，萧珩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连脸色都呛得紫红。 宋星凝被吓了一跳，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萧珩伸手捂住了胸口，渐渐平息了下来，却仿佛将全身力气耗尽了一般。他接过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你好些了吗？” 望着少女的眼眸，萧珩似乎读出了什么，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了一闪而逝的笑容，“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个对话听起来有些熟悉，只是这一次宋星凝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才轻轻“嗯”了一声。 似是内心十分喜悦，萧珩的脸庞上闪过了一抹腼腆的微笑，“之前我提过的那个邀请，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邀请？”宋星凝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 萧珩的神色一敛，神色从未如此认真过，“回京之日，我曾经说过，就算是你想做太子妃，也不是不可以。” 经他提醒，宋星凝终于想了起来，当时他确实有问过这个问题，她还毫不留情地进行了回击。这个人向来不正经，她根本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对方好像并不是开玩笑。 “若是你愿意的话，我会跟陛下再求一个赐婚的恩典。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萧珩微微垂下了眼帘，掩去了眼眸中的流光，将手中所捻的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看似只是漫不经心地给出了一个提议。 然而这个提议未免过于令人震惊，一时之间，宋星凝整个人怔住了。 萧珩那双浅色的凤目微微上挑，看向了她，多了一抹睥睨天下之意，“如今这天下只有两个人的权力在那人之上，一个是当今的陛下，而另一个就是我，而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这让宋星凝想到了萧璟曾经说过的话，能打败权力的只有更高的权力，而眼前之人确实有这个能力。只是就算嫁给他，不过是换了个囚笼，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透了少女的心思，萧珩似乎成竹在胸，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你约法三章，第一，我会保护你和你的家人，第二，一年之后，我会让你远走高飞，第三，这一年之内，我对你以礼相待。” 对方语出惊人，宋星凝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对方的眼眸明亮而透彻，如同透明纯净的琉璃，令人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之感。 转念一想，她又起了戒备之心，“那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萧珩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想到了那些血色的过往，宋星凝的瞳孔顿时紧缩，“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当他人手中的利剑了，抱歉，我什么都做不了。” 萧珩的唇角微微上扬，就连眼眸都染上了明澈的笑意，“你只要做我的太子妃就好了。” 惊讶之余，宋星凝忍不住提出了疑问，“既然是交易……” “这不是交易，而是报恩。”萧珩立即纠正了这一点。 宋星凝陷入了沉思，他是为了报答自己护送回京的恩情吗？只是她的心中仍然疑云重重，她还无法完全信任他。 略一沉吟之后，她决定开诚布公，“我心中还有几个问题，还望太子殿下解答。” 萧珩微微颔首，“知无不言。” “在太子殿下您的棋局之中，我是什么样的棋子？”少女的眼眸清澈而坚定，所说的话字字掷地有声。 萧珩的眼底掠过了一抹惊讶之色，“何出此言？” “初次见面，你就认出了我。你不是江湖中人，如何凭剑法认出了我？当时你根本就没有给我写信，我的出现本来就是阴谋，你为何不揭穿，还刻意替我隐瞒？” 宋星凝垂下了眼帘，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棋盘，“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早就在你的棋局之中了。” “不错，我一直关注你。”萧珩承认了这一点。 “殿下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实在是令人佩服。” 萧珩的神情渐渐变得黯然，落寞之色在他的眸底淡淡地升起，“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关注你？” 宋星凝立即就想到了最可能的答案，却不愿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只能保持了沉默。 然而，萧珩接下来的回答却完全否定了她的推测，“我关注你只是因为你，与他人无关。” “至于‘初次见面’……”他勉强一笑，透着一丝发自心底的苦涩之意，“若是从未相识，我又如何能认出你呢？” 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宋星凝心头一动，立即将目光投向了对方，与此同时，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再次浮上了她的心头。 此时，萧珩从怀中取出了那个蓝色的香囊，递给了她。 入手的瞬间，宋星凝感觉到了香囊里似乎有一个小物件。出于好奇，她打开了香囊，摸出了一枚变形的铜钱。 她翻转了一下，就发现了这枚铜钱特殊之处。 一瞬之间，尘封的记忆被开启，她终于想起了一切，“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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