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寨被官府剿灭的消息顷刻之间散布全城,百姓陆陆续续闻讯而来,带着随手捡的泥块石头朝袁兴头上扔。魏允同把人带到任庆的牢门之前时,袁兴已不成人样。 任庆和袁兴怎么处置,白虎寨其他人如何解决,苏璟安都没理睬,黑甲卫回京,他则留下陪沈宁钰在城隍庙施粥。 这一天,沈宁钰正给一位老伯盛饭,队伍后方突然嘈杂声四起,细听之下才知,朝中圣旨下来,任庆和袁兴皆获死罪,立即问斩,其余犯事官员,轻则革职,重则流放,白虎寨匪众视罪行轻重,由魏允同自行处置。与此同时,新的救灾钱粮到账。 老伯欣慰地说道:“如今,掖康城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宁钰把盛好粥的碗递给他:“您今后不用再走几里路来我这小小粥棚了。” “这些日子多亏夫人和公子,老朽不才,余生将每日向上苍祈愿,保佑恩人平安喜乐,白头偕老。” 苏璟安热情地多给他盛了一勺菜:“多谢多谢!” 此后一切都很顺利,魏允同奉旨办事,态度明显强硬许多,行刑当日,掖康百姓纷纷前来围观,将菜市口周边挤得水泄不通。 沈宁钰收拾好行李从客栈出来,店小二殷勤地牵来马。 “你不去看看吗?”沈宁钰笑问。 小二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砍头有什么好看的,血糊糊的,想想就害怕,知道蛀虫死了便好。” 苏璟安本是坐马车来的,见沈宁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也赶走初一驾马跟过去,初一认命地与车夫坐到一处。 出了掖康城,路上行人渐少,没走多远便经过一处依山傍水的村子。沈宁钰来时无心赏景,此时才看出村口石头上刻着“荷花村”三字。 荷花村灾情较轻,荷塘积水虽溢上岸却并未危及村民,水面铺荷叶,荷叶藏荷花,粉白翠绿,碧水幽幽,分外优美。 这是回京的必经之地,一行人牵马走在村中土路上。 行至半途,前方一户人家的主人背着锄头回来,见柴门外插着一只精致花环,绿叶鲜亮,花朵娇艳,蝴蝶飞舞几圈,落在了最大的那朵花上。 他撂下锄头,小心翼翼拿下花环,直愣愣盯了会,突然激动地将花环抛起又接下,放声大喊:“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沈宁钰和苏璟安被惊得齐齐一激灵,不约而同停下。 两个村民经过,见状惊喜出声:“嚯!这是谁家闺女给你的?” “莲儿。” “好家伙,恭喜恭喜,我们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啊!” 他傻笑着把锄头扔进家门,又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村民看着他的背影笑道:“瞧这小子的嘚瑟劲。” “敢问两位大哥,他怎么了?”沈宁钰实在好奇。 “夫人是外地来的吧?” 沈宁钰点头。 村民热情,颇有耐心地讲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这荷花村里曾经有个汉子,翻山越岭采了一束最美的鲜花去向一个姑娘求爱,那姑娘却迟迟没有回应。 汉子把花塞进姑娘手里,告诉她若后悔了便把花束插到他门上,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然而这个小姑娘实对他有意,只是脸皮薄才迟迟未点头,听他这般说,连夜把花束插了上去。 这一做法渐渐得人效仿,演变近百年,如今,若荷花村的女孩子答应了男孩的求爱,就亲手编个花环挂在门上,门上挂花环也便成了荷花村独有的习俗。 故事讲完,村民继续道:“铁牛家只有他一个,此前也送了莲儿一束花,莲儿几日没有回应,大伙都以为没戏,之后遇上水灾,铁牛离家治水,昨日才回来,今天莲儿就把花环挂上了,他可不得高兴坏了吗?” “这倒是一段佳话。”沈宁钰应和道。 “那可不。”村民道,“铁牛为人忠厚老实,救灾时出了不少力,是个靠得住的,莲儿有眼光。” 两个村民说笑间挥手告辞。 沈宁钰回忆着被铁牛拿下的花环,称赞道:“将花环做得那般好看,荷花村的姑娘想来个个心灵手巧。” “嗯。”苏璟安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还停留在铁牛家空落落的柴门上,回过神来发现沈宁钰已经走远,忙不迭奔向沈宁钰身边。 “哎。”初一轻叹道。 离他最近的飞鸾不解:“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你不懂,我们世子从没羡慕过谁,可是方才……” “初一,你在磨叽什么?”苏璟安不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初一和飞鸾一个激灵,牵马赶上。 出村后的路途平坦,一行人加快速度,在山林间疾驰,直到经过一处山崖。 这是在岩壁间凿出来的路,狭窄而曲折,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下方水雾缭绕,江水滔滔。山上垂下粗细各异的藤条,不时还有碎石跌落。 沈宁钰来的时候走这段路便极为小心,此刻岩壁被雨水打湿,马蹄打滑,不得不重新下马,放慢速度。 “小心。”沈宁钰身旁岩壁上滑下一块石头,苏璟安及时把她拉到内侧。 他握着沈宁钰的手臂不松,沈宁钰不由说道:“你也小心些。” 又有土石带着绿叶掉落,藤蔓无风摆动。沈宁钰蹙眉,与苏璟安相视一眼。 苏璟安把沈宁钰挡在身后,小心往崖边试探,判断好位置,拔刀朝最粗的藤蔓砍去,藤条晃了几下,无力跌入深渊,周围藤蔓骤然剧烈晃动,一批黑衣人借助藤蔓几个跳跃,将苏璟安等人前后夹击。 狭窄山道一片混战,兵刃碰撞的声音响彻山间。 有刺客看苏璟安一直护着沈宁钰,趁她不备,绕到她背后挥舞弯刀劈砍而下。 苏璟安骤然跃起,拼着后背受伤替沈宁钰挡下这一击,又愤然将他逼至悬崖边。刺客一脚踩空,直直往山下跌去,电光火石间,猛地拽住他的脚踝,将他也拖下山崖。 “苏璟安!”沈宁钰大骇,砍倒了面前人,冲到悬崖边伸手拉他。 苏璟安一手紧紧抓住藤蔓,一手狠狠朝下方刺客砍去,那人吃痛松手,惨叫着坠入崖底。 他借着藤条和凸起岩石奋力往上爬,附近的藤条突然全被斩断,他随藤条晃了几晃,软绵绵往下坠落,沈宁钰极力探身,堪堪与他的指尖擦过。 沈宁钰抓了空,看着他下坠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不顾身后人的呼喊纵身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她勉力抓住苏璟安的手,抽出腰间软鞭甩向岩壁间的树,勉强卸了一些下坠的力,眨眼间又随折断的树枝齐齐落下。 临近江面,苏璟安猛地将她拥进怀里,后背先撞入水中,江水呼啸着将二人卷走。 苏璟安替沈宁钰挡下了江水的大部分冲力,沈宁钰依然被刺激得近乎晕厥,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发现苏璟安已昏迷过去,只有双臂钢铁一般抱着她,周围河水泛红。 沈宁钰暗道不好,咬牙挣脱他,用尽力气带他游到浅滩上,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风也渐凉,沈宁钰指尖微动,意识渐渐回笼,脑海不断浮现出苏璟安坠崖的那一瞬,她挣扎转醒,睁眼就是一线天空。 脖子传来温热呼吸,惊得她一个激灵坐起身。 “苏璟安?苏璟安,醒醒!” 沈宁钰按照宋语书教她的救治法子一顿施救,他始终没有清醒,好在鼻息尚在,没有性命之虞。 夜色渐沉,沈宁钰不知道随江水飘到了何处,找了一处勉强能被称作山洞的背风处,架着苏璟安的胳膊将他放到干草上,又在附近找了一些干柴。 火堆点燃,她将自己脱得只剩中衣,湿衣服晾在一旁,又迟疑着解开了苏璟安的腰带。 随着苏璟安的衣服被扒下,她不由呼吸一窒。 坠入河底之时,他不仅替她挡住了水流的撞击,后背更是撞到了水下暗礁,加之被刺客砍的刀伤,后背殷红一片,左胸也匍匐着旧伤,如蜈蚣般狰狞。 那日在祠堂,她以为苏璟安曾经次次逃掉,应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苏璟安罕见地没说话,如今…… 沈宁钰蹙眉,小心将他放倒包扎伤口,又简单处理了自己右臂的伤——下坠冲力太大,她甩鞭子的时候已经伤到胳膊。待做好这一切,衣服也已半干了。 沈宁钰浑身乏力,穿好衣服,把苏璟安的外袍盖到他身上就靠着石壁休息。 火堆熊熊燃烧,分明热意熏人,但身体不断叫嚣着冷,沈宁钰又添了几块木柴,火舌一下蹿得老高,却并无大用。 要离火堆再近点就得挨着苏璟安,沈宁钰毫不犹豫地贴着他躺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干柴噼啪响,溅起点点火星,洞外流水伴着山风流泻而过。苏璟安悠悠转醒,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待意识渐渐回笼,昏迷前的画面强势涌进他的脑海。 “宁钰!”苏璟安哑着嗓子惊呼一声,发现沈宁钰正蜷缩着身子躺在他身边。 他的鼻尖登时酸涩不已,伸手轻抚她的脸,又觉得不够,侧身抱住她,双臂越收越紧,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只能笨拙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沈宁钰呼吸不顺,下意识推他,苏璟安顿了顿,不舍地松开手。 沈宁钰撑地坐起,只觉身体状况更糟,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苏璟安扶着她的肩一同起身,注视着她恹恹的脸,“倒是你,哪里不舒服?” 沈宁钰摇头:“只是觉得乏累。” 她不由自主抱着双臂,苏璟安用外袍将她裹得严实,自己只着单衣,絮絮叨叨地说:“你的冷静都去哪了?这般不顾自个安危,伤着病着,难受的还不是你?” 沈宁钰双目微睁:“你在埋怨我?” “不是!”苏璟安暗暗抽了自己一耳光,着急忙慌地解释,“我苏璟安能得你舍命相救,死也值了,只是害你因我伤病缠身,我真是该死。” 沈宁钰摇头:“怨不得你,何况我也没受多重的伤。” 倒是他,为了救她,后背两次受伤,鲜血淋漓。 苏璟安磕磕巴巴地问:“宁钰,你为何会,救我?” 她怔住。 当时情况紧急,她什么都来不及想。 刺客那一刀直冲她的要害,当时她被掣肘,虽已察觉却无力回击,若不是苏璟安替她挡下,她早就命丧当场。 归根到底,苏璟安坠崖与她有关,她若眼睁睁看着苏璟安被江水卷走,此生良心难安。 “就当……”她想了想,寻了个理由,“我不愿守寡吧。” 话落,她靠着岩壁闭目养神,只留下心跳加速的苏璟安双目放光地盯着她。火舌飞舞,洞内昏黄,只有洞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沈宁钰思忖片刻,旧事重提:“苏璟安,现在没有旁人,你和白虎寨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白虎寨回来后她便一直忙着粥棚事宜,没再提过这件事,但不代表她忘了。 苏璟安暗叹一声,心知迟早得让她知道所有事,便老老实实说道:“我来掖康,本与白虎寨无关……” 苏璟安接到密信,有人进京告狱状,途径白虎山时,被袁兴就地抢杀。他的人晚了一步,没能制止这场谋杀。 “谋杀?”沈宁钰问。 “外人只道是山匪作乱,但所有证据都被毁得一干二净,这可不是只为劫财的袁兴能干出来的事。”苏璟安道。 “所以,你顶替秦十一的身份混进白虎寨,一是想看看袁兴是否拿钱做事,二是想找找有没有遗留的证据?” “没错,还真让我发现,他前些日子跟盛京的人有往来。” 他的人在深入查证时遇到瓶颈,他亲自布局,提前将秦十一途径掖康的消息传到袁兴耳朵里,再略施小计混了进来。适逢水患,多逗留了些时日,目睹袁兴欺男霸女,决定顺手处理了这一方祸害,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谁?” 苏璟安定定看着她:“宣王。” “宣王?”沈宁钰喃喃自语。宣王赵凛是当今陛下的九弟,惯爱音律美酒,懒问朝事,苏璟安这意思,此事与他有关? 苏璟安看出了她的困惑,继续道:“殿下本想顺水推舟,由这个证人入手,一点一点揭开宣王的狼子野心,但他反应更快,那批刺客,大概也是他的手笔。” 沈宁钰此前不知朝堂纷争,闻言震撼不已。她又想到那个不时与宣王把酒言欢的李尚书。 “李寒……” 苏璟安不再隐瞒:“李寒知道李尚书做的事,我从他那里套出不少话,李家倒台,无异于宣王断臂。而你此前说的神秘人,是我。” 沈宁钰彻底无言,没料到她也在不经意间卷进这场纷争。刺客目标明显是苏璟安,若当真是宣王派来,看来他还不知是她补了刀,更不知道是谁替她收集了证据。 山洞外突然传来脚踩枯枝的声音。 “谁!”苏璟安警惕出声。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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