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择定六月初九为大婚吉日,国公府不敢怠慢,阖府上下都在为婚事操劳。 苏璟安更是推掉了全部应酬,一天到晚忙前忙后,对礼部的筹备事项指指点点,苦得礼部大小官员有苦难言。 太后今日精神头极好,闻说此事,满意得连连点头:“难得璟安这么上心,随他去吧。” 众嫔妃都是人精,绝口不提魏家。这个说沈宁钰与苏璟安八字相称,乃天作之合,那个道苏璟安与沈宁钰才貌无双,生出的娃娃不知得多漂亮,一个个将太后哄得笑容满面。 沈宁钰提前半个月就被接来与太后同住,如今坐在下首,垂着脑袋不置一词。太后有心让她说说话,故意点她名:“沈丫头半天不出声,莫不是害羞了?” 沈宁钰掩下眼中无奈,不自在地笑了笑,将头垂得更低。 动了真情才会羞,像她这种只是被圣旨绑住的人,知什么羞?她与苏璟安,一个怠问风月,对大婚没有任何期待,一个心有所属,却似乎对婚礼很是重视。她一时不解,神游太虚罢了。 太后却误以为她真是羞了,抚着她的手宽慰她,末了又触及往事,语带哽咽:“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在哀家心里与亲孙女无异,可怜你与父母缘分浅……” 当年朝中局势不稳,太子一派失势,得沈老将军扶持才顺利登基。此后数十年,沈家儿女为国征战,成为大渝最利的刀,却也血洒战场,只留下尚是孩童的沈恒撑起沈家门楣。 夫人秦筝体弱,生下沈宁钰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沈恒留妻女在盛京,常年征战在外。太后感念沈家忠烈,屡次照拂,小宁钰又乖巧可人,颇得太后欢心。 沈恒战无不胜,成为大渝新一代战神,可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他永远倒在了庸州,换来大渝和东陵的三十年和平。秦筝勉强撑过沈恒葬礼,不过一月,撒手人寰。 偌大一个将军府,如今只有沈宁钰一个主子,昔日那个逢人未语先笑的孩子,不知何时已褪去天真,明明只有十九岁,却暮气沉沉。 提起沈家,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转瞬凝重,反而轮到沈宁钰宽慰太后。太后慈爱地摸摸她的发,对众人道:“哀家累了,都退下吧。沈丫头也回房休息吧。” “是。” 沈宁钰依次送别妃嫔,转头就见一抹绯红朝她飞来,及时伸手扶住她:“殿下何事这般慌张?” 来人是四公主赵映熙,拽过她就往御花园走,一路上絮絮叨叨:“人后还喊我殿下,你故意膈应我呢?” 御花园水榭中已备好茶点,赵映熙拉她入座。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沈宁钰落座,为二人各自斟满茶。 赵映熙顾不得茶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这赐婚是谁在捣鬼了。” “魏家那位柳夫人。”沈宁钰面不改色。 “……” “你知道了?亏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火急火燎告诉你。”赵映熙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憋得难受,气得跺脚。 “皇祖母近来不时犯糊涂,反让柳氏钻了窟窿。她打着心疼你的由头进宫,一边怒斥魏允同不懂珍惜,一边暗示你心有所属,就差直说你已与苏璟安暗度陈仓。” 沈宁钰喝茶动作顿住,眼睫轻颤。 “皇祖母虽信你为人,可抵不过柳氏巧言令色,加之沈府门前情况一并被传入宫里,皇祖母有心替你撑腰,不及传你问话,就亲自找父皇商议,随即下了赐婚圣旨。” 沈宁钰静静听着,递给她一块杏仁酥。 赵映熙把杏仁酥当作柳氏狠狠咬了一口:“若非有宫人说漏嘴被我听到严加审问,她欺瞒皇祖母的事情就永远成了谜。这宫里我最清楚,你绝对不喜欢那小子。” “喜不喜欢又如何?我只想安稳过好下半生,如果必须要嫁一个人才能如愿,那嫁给一个好说话的会少很多麻烦。”沈宁钰叹道。 “苏璟安好说话?”赵映熙睁大了眼睛。 沈宁钰仔细回忆与他还算愉快的交谈,点点头:“还行。”她顿了顿,正色提醒映熙,“太后娘娘年纪大了,最好不要告诉她真相,若让老人家得知被人诓骗,定会气坏身体。” 事已至此,再气也无法改变,赵映熙叹道:“既如此,我会把话烂在肚子里,不让皇祖母知晓。” 但她到底不放心,反复叮嘱:“这门婚事你受了莫大的委屈,若他待你不好,你只管揍他,自有本宫替你作主。” 她第一次在沈宁钰面前自称“本宫”,还着重强调了一下,沈宁钰噗嗤一声笑弯了眼:“嗯。” 六月初九,沈宁钰自宫中风光大嫁。苏璟安身骑白马走在前列,红衣玉面,意气风发。 迎亲队伍蜿蜒如长龙,十里红妆尽显仪仗奢华,十余名鼓手吹吹打打,随行小厮将金锞子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围观路人满脸不屑地说沈宁钰退婚魏家实乃失策,苏世子空有容貌,比魏公子差之甚远,且二人八字不合,性格相冲,阎罗配夜叉,国公府不久便会鸡飞狗跳。反被人嘲讽他比钦天监还懂命理,比皇上太后还会配姻缘,又提醒他把兜里露出来的金锞子装好,仔细被没抢到的人偷了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饶了大半个盛京城,在国公府前停下,苏璟安翻身下马,亲自将沈宁钰扶出轿子。 沈宁钰眼前一片红,只能看到骨骼分明、修长白净的手朝自己伸来,她顺势搭上,那手微微颤了一下。 礼部官员将一应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沈宁钰与苏璟安拜过天地父母,又面对面俯身一拜,终于被稳稳当当地送入洞房。 沈宁钰耳边嘈杂一片,恍惚中听到喜娘说了句话,紧接着眼前一亮,苏璟安手持玉如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傻笑,水润的眼睛亮如星辰。 喜娘笑盈盈地端来合卺酒,沈宁钰与苏璟安喜袍交缠,一饮而尽。 婚礼礼成,碍于苏璟安一言不合就变脸的名声,众人歇了闹洞房的心思,只立在一旁拍手叫好,赵映熙与太后的贴身女官一同观礼,朝沈宁钰眨眨眼,随着人群离开。 待人走光,沈宁钰登时卸了一口气。 正抓耳挠腮寻找话头的苏璟安察觉到她的劳累,献宝似的端来一碟精致点心:“你累了一天,先吃些糕点对付一下,这些都是我亲自选的,你试试。” 沈宁钰肚子空空,拈起一块品尝,细腻软糯,清香可口,确实不错。见她吃了整块,苏璟安乐呵呵:“我已着小厨房备上晚膳,稍后就送来。” 门外有人催促他去敬酒,苏璟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晚膳很快就好,不合胃口也多少吃些,千万不要饿肚子。” 沈宁钰自觉与他保持友好关系很是必要,在他出门前轻声提醒:“喝酒伤身,你注意着些。” “啊?”苏璟安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直愣愣看向沈宁钰,嘴角越咧越大,“好!” 厨房很快端来各式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色香味俱佳。沈宁钰每样吃了几口便饱了。菜肴撤下,飞鸾伺候她沐浴更衣,待从浴房出来,天色已晚。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璟安摇摇晃晃推门进来,带来一身酒气。下人颇有眼力见地退下,屋内只有沈宁钰和他。 沈宁钰不由蹙眉,抱臂站在一旁嘟囔道:“还是喝多了。” 苏璟安半躺在喜床上,听到她的话眯着眼傻乐摇头:“没有。”为了证明他的确谨记沈宁钰的话,腾地坐起身伸手让她看。 沈宁钰心中默念“对醉酒的人不要较真”,配合着走过去瞥了两眼。苏璟安眼尾飞红,正灼灼地注视着她。 沈宁钰别开眼,敷衍道:“知道了,你没醉。”心里却想着,莫非他醉得两眼昏花,把她看成意中人了? 身边酒气骤浓,苏璟安突然凑了过来,沈宁钰飞快躲开。 他落了空,依旧笑呵呵道:“宁钰,我心中欢喜,喝了几杯,但是没醉,真的。”声音清冽,透着莫名的餍足。 嗯,还能认出来是她,确实没大醉。沈宁钰暗道。 因为离得近,沈宁钰身上幽香袭人,苏璟安恍惚一瞬,这才注意到她身着轻薄睡裙,“唰”地红了脸,拿起睡袍,闷头往浴房走:“我先去洗漱。” “诶!”他跑得急,沈宁钰还有话要说,便靠在床头翻着话本等他回来。 然而她今早天没亮就起来梳妆绞面,大小礼节颇费心神,浴房水声仿佛催眠小曲儿,她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苏璟安回房就看到沈宁钰侧卧而眠,水红色睡裙铺散开来,随着清浅呼吸微微起伏。他不由屏吸,放轻动作关好门窗,吹灭灯火,只留一盏红烛,又把锦被盖到她身上,缓缓蹲下趴在床边,用眼睛细细描摹她平静的睡颜。 虽说没醉,但到底喝了几杯,方才他酒意上头,一时得意忘形,举止太过孟浪,沈宁钰的抗拒也在他意料之中。 如今他做好准备向她坦陈一切,任她如何责备,他都受着便是。然而,他忐忑地进门,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也不知今日之后,下一次能与她坦白的合适时机会是什么时候。 烛火明灭,一如他心神荡漾,满室寂静,苏璟安轻轻出声:“没有别人,能让我心甘情愿被指婚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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