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永穆开始推行第一个新政，就遇到了反对。 户部侍郎萧允竞长身玉立，说话一向掷地有声：“殿下，您与南诏王达成了什么秘密约定，臣等不清楚，但北狄依旧虎视眈眈，国库也并未恢复，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开朝廷对铁铜的控制呢？！” 萧氏虽然和镇国公府有亲，但从来不站队，何况是镇国公府自己内部相争。 但现在永穆第一个就要拿户部试验，萧允竞自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我在袁州时，便已认真考察过当地农事，被官营铁器限制颇多，工部也有报备，为了兵部储铁制刀枪，分至农人手中的生铁极差，数目还短缺，农人经常只能拿旧农器勉强应付，想来诸地也有此掣肘。” 永穆见萧允竞不语，追击道：“萧侍郎为世家郎君，可能不清楚农事，现在南诏与大夏几年内应无战事，南方一带可以放松限制，应以农耕为重、休养生息。” 萧家五郎为人矜贵高傲，最受不得别人说他不懂，一定要分争一二，从小也只有对上永穆这个过目不忘的公主，才会偶尔败下阵来。 “那殿下所选的这位宋远山，好像完全没有相关经验吧？不如......” “在我看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居在庙堂之上，没有接触怎好下定论，我看萧侍郎不如亲自去一趟袁州？” 萧允竞再次语塞，大夏幅员辽阔，难道每个地方都要这样去“亲自”视察一番吗？ 从官营铁器切开口子，暂时不会触动大部分世家和贵族的利益，基本影响的是这条线上的官员，但却可以给州郡所有百姓方便。 见萧允竞无言以对，永穆转向韩仆射，问道：“韩卿以为如何？” 韩仆射自然是夸赞了一番永穆为民生考虑，没有表示反对。 户部顶头上司都同意了，即使知道韩仆射基本上不反对永穆，萧允竞也没办法再争执，沉默下来。 解决完户部，永穆点出礼部孟尚书，笑道：“孟卿，今年战事纷扰，加上我一直在外，本来想今年就提的，没想到来不及，当年我遍选道士入京，人称小道举科，世人多有猜疑，所以明年春闱，我想，干脆放开名额，让我观中之人再考一遍官家的道举科如何？” 在场官员心中俱是一惊——果然，她不仅要把持朝政，还要开始引入自己的人了。 孟尚书咬咬牙，还是禀道：“殿下京中两观皆为女冠，恐怕不适宜参加科举。” “哦？为何？” “与祖制不符......”孟尚书的话越来越轻。 永穆理了理非常整齐的道袍，问：“哦？祖制有规定女子不可参加科考或者来朝会议政吗？” 孟尚书收获了萧侍郎同款语塞。 但这还没结束，永穆依旧点着他，继续道：“既然提到祖制，我想陛下身体还未好转，今年年尾，我打算提前安排一次朔望祭祀，但司天台目前无人掌事，清风观羽真和文真两位道长，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而且她们还是陆尚书爱女，对礼部和祭祀流程都很熟悉，就先让她们暂代司天台主祭之职，和祠部司一起，负责这次祭祀吧！” 孟尚书彻底语结，他看看左右，只见同僚们都欲言又止——如果说方才让礼部明年春闱安排道举科事宜，还算走个流程，现在这都直接越过吏部，把官员都安排上了？ 但永穆公主所推举之人是他上任的亲女，孟尚书索性不触这个霉头，应道：“谨遵殿下旨意。” 宣政殿内开始响起“殿下纯孝”的夸赞声，就在孟尚书后面不远，他暗暗哽了一下，觉得以后会有很多“与祖制不符”的事，但因为已经开了最大的“与祖制不符”的先例，他礼部将来怕是非常难做了。 察觉到永穆还盯着她，孟尚书赶紧收敛起为难的脸色，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启禀殿下，十一月初十便是殿下的及笄生辰，以往殿下生辰皆因祭奠惠熹皇后，从不公开，但这次尤为特殊，殿下看如何安排？” 永穆道：“陛下还在病中，不敢劳动他，况且后面还要推新政，我怕国库吃紧，先前为了改建我的公主府已经花了不少，还是不公开办了，云安郡主和荣国夫人会操持此事，孟卿不必操心。” 孟尚书一口气还未舒完，便听永穆继续道：“不过这个‘及笄’意思不好，‘及笄礼’流程和寓意我也不喜，要改一改。” 孟尚书：...... 孟尚书没想到的是，很多年后，当有些老臣在上折催促女帝成亲时，陛下却拿出“她当年并未行过及笄礼，恐怕无法嫁人”这样的理由调侃敷衍他们。 十月底，护送南诏王归来的吕英，带着阁骨的信，和所有鸦羽卫回到王都，马上全军并入公主卫，还由夏槿言担任主帅，且并没有进行轮值戍卫上番，全员当值。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自此，公主府卫在编人员便突破四千人，这还不包括两大道观的女冠，这些女冠从选拔日起，便经常排阵练剑，于是，公主府卫便由直刀长剑两拨人共担，并且还在日益增员。 果然十一月初十永穆生辰这日，会昌帝正式下发圣旨，册立永穆为皇太女，册封礼定于腊月初五。 当晚，苏宛轩在凤阳阁，安排好永穆的生辰宴，荣国夫人带兴乐郡主前来，两人相对虽依旧冷淡，但至少嫌隙渐无，间或还会交谈数句。 永穆回到殿中，看见她们已经准备妥帖，忙上前俏皮行礼：“永儿多谢两位姐姐。” 无需遵循琐碎的宫宴礼仪，三人随意落座，边吃边聊，苏宛轩微微一笑，傲然道：“谁能想，我们三个，将来应是大夏朝最有权势的人。” 永穆心绪激荡，以茶代酒敬道：“还望两位姐姐今后多加襄助，勿生嫌隙，咱们万事好商量。” 苏宛轩和萧弈如皆回礼称是。 不一会，小郡主睡醒，被宫人抱来送至萧弈如怀中，她静静窝着，萧弈如给她夹了一个八宝果蔬饭团子，她便捧在小手里小口啃着，睡眼惺忪但不断嚼动的模样，惹得苏宛轩频频看她。 萧弈如终于放松下来，问苏宛轩：“郡主要不要坐过来些？” * 册封礼之前，正好就是司天台占卜出的祭祀日——腊月初一。 因此祭祀便不单单是为会昌帝祈福，而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祭告天地、册立储君的典礼。 礼部自然是忙不过来，除却应急调来的众多女冠，苏宛轩和萧弈如并永嘉永明两位公主，以及其她诰命也分别承担了诸多职责。 有迂腐士大夫和朝中老臣，虽看不惯，但敢怒不敢言——保不齐家里某个侍女就信教，有意入道参加科举，被人听了去恐怕后果严重。 礼部孟尚书则完全放飞了——反正如果继续争执旧式礼仪规制问题，礼部就不用干活了，他好累不想再计较。 然而还是出了小岔子，祭祀的祭台和祭土是专门从皇陵运来的，祭台搭建时苏宛轩便与夏槿言留了个心眼，果然有人悄悄夹了黑火，只是不知是哪一边人的手笔，亦或是这两拨人有了共同的敌人，干脆联合起来了。 永穆不欲声张，苏宛轩也是这样想，只悄悄将人拿下，顺藤摸瓜抽出一批人，果然既有原东宫卫又有宁王府旧人，孝陵卫那边也要彻底清查。 幸好早有准备，祭祀依旧顺利地完成了。 祭祀之后，连续下了几日冬雪，初五前夜，凛冽北风刮了一晚，将云层吹散后歇止缓和，果然这天一早，天空晴朗，是个祥瑞好天气。 宣政殿殿前广场上旌旗偶尔翻飞，仪仗森然肃穆，除却北衙卫和公主卫全副盔甲重武，还有千余女冠组成的方阵，她们腰间别着长剑，手持经幡祷文，位于最前列。 百官齐聚，站在殿内右方，而左方除了皇妃、诰命夫人和公主郡主外，还有负责祭祀的数十位道士，洋洋洒洒，竟然也有近百人。 会昌帝今日精神还不错，端坐于龙座之上，薛皇后位于他下首。 永穆身着储君冕服，在原公主府官的护从下，由礼官引导着一步步登上台阶，踏入殿内，走至御座前。 会昌帝对韩仆射点了点头，后者开始宣读册立诏书，永穆上前谢恩领旨后，韩仆射再授玺印、绶带等物，永穆一一接过，再交由身后的萧女史。 如此繁琐礼数，三跪九叩，苏宛轩有些走神，她眯着眼看向御座上的男人，他已经显出老态龙钟，如果不是永穆的暗示，他恐怕早就支撑不住。 然而，也就到这一步了！ 会昌帝召永穆上去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接下来是百官见礼朝贺。 苏宛轩随大流行过礼，感觉到夏槿言的目光，她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 按理说荣国夫人和兴乐郡主应迁居别宫，但永穆上书陈情，于是册立礼后，永穆依旧居于她在大明宫的寝殿凤阳阁。 关于此事缘由，机敏的臣属心知肚明。 苏宛轩甚至私下调侃道：“搬来搬去的麻烦。” 反正会昌帝活不长了，何必折腾东宫呢？ 夏槿言看着她的笑容，突觉心酸，拥住她道：“云安，现在朝中事了，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苏宛轩勾着他的脖子，贴近他怀中，只觉温暖惬意。 她轻轻道：“有。” 她当然还要让会昌帝提前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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