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槿言拜别中使,转身便看见她与永穆,显然是吃了一惊,快步走过来迎她。 苏宛轩才经历薛皇后催生,乍一见他,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加上宦官已在催促,只微微福身后,便不再看他。 永穆知道要谈正事,便说和洛钦在宫门处等着她。 此地不能多话,苏宛轩只简单应好,走进宫门,跟在宦官身后,来到宣政殿殿侧殿鸣鸾阁。 “郡主,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大家就在里面。” “多谢郑少监。” 大门打开,通传宦官召:“宣云安郡主觐见!” 会昌帝今年四十有六,自从去岁染病,便把国事分出一部分交由东宫,包括监理今春的会试,如今他已经恢复月余,并没有改变旨意,也是在向前朝发出考虑逐步让太子理国的讯号。 苏宛轩入了殿,便见这决定她前世命运的罪魁祸首端坐在书案后批改奏折,她敛住心思,缓缓下跪,拜道:“臣女云安,拜见圣人。” “云安,很好。”会昌帝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臣女惶恐!”苏宛轩伏首于地,暗咬银牙。 几个呼吸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终于会昌帝缓和了语气:“先平身吧。” 天子的视线犹如芒刺在背,苏宛轩起身立于殿内,仍旧低头。 “夏槿言所禀黎南道观一事,朕已知晓。此事既是你最早察觉并设计抓获犯事道士,那你认为京兆尹该如何处置?”仿佛已经知道了她今日上午在御花园圆滑的表现,会昌帝顿了顿,接着道:“朕允你一言。” 苏宛轩只能把不敢妄议的话咽下肚子,回道:“回陛下,臣女认为,若僧道不务祖风,不守律法,当施加倍责罚。但是......” “接着说。” “但是民间诸多道士道观,都是自行拜师自称道士,臣女认为,应该严格控制入道的门槛。” “你的意思是天下道士都该去考道举科?” “回陛下,考道举科为入仕,如果是针对民间修行者,至少应进行统一的等级考试,规定等级服制,控制籍帐。” 僧道不用缴纳税金,已经衍生了很多挂名者,会昌帝既想推立道教,又必须恩威并施。 “说得不错。”他面色好了一些,对左右道:“赐座。” 一旁的宦官端来小几,苏宛轩再次跪谢,起身坐下,只听得会昌帝饮了一口茶,和缓道:“正事说完,无需拘礼,你再说说你和永儿在谋划些什么吧!” 苏宛轩故作轻松,文雅微笑:“永儿说要在上巳节曲江游宴上给陛下一个惊喜。” “既是惊喜,那朕就不打听了。”会昌帝谈起永穆,眼角堆起笑意:“永儿与姐姐和嫂子们都不算特别热络,也就和太子妃要好些,想不到与你倒挺合得来。” “臣女感恩公主抬爱。”苏宛轩也笑了。 会昌帝子嗣不多,公主有五位,其中大公主永嘉和二公主永明,均已成亲,三公主永礼早夭,宫内尚未成年的公主只有永穆和襁褓中的五公主永馨,皇子有四位,除去太子与宁王,其余两位岐王静王皆为嫔妃所出,早早赐了封地,一成年便离开王都,去往封地了。 知女莫若父,会昌帝看看铜壶滴漏,笑道:“这会子恐怕永儿还在等你吧?” 苏宛轩进宫从未有机会走动过,会昌帝从桌案上拿起新的一本奏折,一面低头批阅,一面道:“去吧。” “臣女告退。” “嗯,以后再遇上事,多听槿言的。” 苏宛轩心脏一滞,冷痛上涌,缓缓行大礼后,躬身告退出去。 出了殿门,苏宛轩还在品味会昌帝那最后一句警告,心中不由得浮上一股傲气,她偏要夏槿言唯她命是从。 殿前长街上只有永穆和洛钦,以及永穆的随行女官,苏宛轩松了一口气,永穆见她出来,掩嘴笑道:“姐夫说他还得去执勤,晚上等你回府用膳。” 苏宛轩心绪复杂地应了,永穆见她兴致缺缺,挽起她的手道:“是不是阿耶说你了,走,跟我去棐真阁。” 棐真阁紧邻东宫,小巧精致,视野又高,北面就是风景绝佳的北苑,永穆闲来无事经常在阁内看书观景或在阁前练习骑射。 两人携女侍登上阁顶,北苑松树苍翠挺拔,柳树繁茂,不比御花园百花争艳的景致差,春风一起,新叶临风而动。 “堂姐,我之前说过了,有什么事就推到我身上。” “嗯。”苏宛轩用手搭上高阁凭栏,眺望远方,良久,才低头看看永穆,问道:“永儿,你真的觉得我和夏将军极好?” “姐夫喜欢你啊!我一眼就看出来啦!”永穆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接着道:“至于堂姐你自己的心思自己应该很清楚啦,不用勉强哦。” 苏宛轩点头,转而谈起了会昌帝的问询。 “依你看,我们瞒着陛下这么做,他会不会生气啊。” “放心吧!”永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到时候堂姐你让秦掌柜帮我把东西带过来就行啦!” ※ 花朝节后,永穆又跑出来一次,因她还没忘记要给那日酒楼的李姓郎君找师傅的话,正好苏宛轩和夏槿言也准备去登门拜谢,便在拜帖上加了永穆的名号一起投了去。 李汌与仆从就租住在那酒楼旁的逆旅,接到拜帖的时候着实吃惊,他家乡青州,一个偏远州郡,他本人又没什么有名的作品或关系能够做成行卷名刺去拜会心仪的高士和王都官员。 那几日只不过因着仰慕云安郡主而仗义执言,加上觉得堂堂王都天子脚下,参加会试的举人中,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不禁觉得鄙夷。 那位不过十三四岁的贵女,想来与云安郡主关系匪浅,后来果然从一些在各尚书府和六部有关系的考生口中得知,如今与云安郡主最交好的,的确是今上爱女永穆公主。 原本以为是公主随口一言,没想到她居然亲自拜访,李汌着实慌乱。 苏宛轩想着既是拜谢,便邀了李汌到珍肴阁一聚,当下四人相谈甚欢。 李汌得知了一月前刘家村讹诈的后续及夏将军坊间私生女传言的缘由,不由得抚掌赞道:“还真是巧得紧!” “的确,说起来真的得多谢李郎君,否则云安便要受伤了。”夏槿言以茶代酒,敬予李汌。 “在下只是随口一说,只能说天佑郡主。” 李汌想起之前在城门口与侍从的对话,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在郡主夫妇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之色。 永穆插进来道:“上次我说要给李郎君你找师傅可不是随口说的哦,李郎君意下如何?” “多谢公主殿下抬爱,只不过某才疏学浅......” 永穆笑:“比起文章才学,我的这位师傅更看重行事人品。” “的确,李郎君多次仗义执言,比那些满腹经纶却以外貌分人以高低的才子举人强多了。”苏宛轩也劝说。 李汌对自己的会试成绩还是有点信心的,搭个榜末应该不成问题,再推辞下去就显得矫作了,于是痛快应道:“那多谢公主殿下引荐。” 永穆公主从小便以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而闻名皇宫内外,师从大夏朝数一数二的大儒——太子太傅贾诩良。 “那便说好啦,曲江游宴,师傅应该会来,到时候我来引荐!” 苏宛轩看着永穆精力充沛的样子,笑道:“那游宴那日,可够永儿你忙了。” 放榜那日,李汌果然以明经科榜末取中,下午便收到了几位贵人的贺帖,和他住在同一家逆旅的落第者虽有酸言醋语,却再也不敢当面乱嚼什么舌根,毕竟那日孟举人就因为被鸦羽卫带走,而错过了第二天的考试,谁也没这个胆子再去触霉头。 ※ 三月初三上巳节,曲江游宴赏新科。 一大早,曲江池畔到处都是相互引荐与道贺的声音,丝竹管乐穿插其中,花香酒气弥漫。 虽说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能到曲江宴上与同期交游,甚至能见到不少高官贵戚,与之攀谈一二,那也是非常值得的。 本年的新科状元萧允竞担任录事,正在检查宴会酒器是否齐全,其余几位则分领主宴、主酒等职责。 萧允竞来自南兰陵萧氏,与镇国公府算是远亲,按理说他应该是大夏今春最热门的人物,却因素有才子之名,及第不出意料,众人反而没了惊异之感。 倒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云安郡主,从名不见经传的深闺妇人,突然之间成为宫内及坊间八卦提及最多的人物。 苏宛轩带着洛钦来到曲江的时候,夏槿言正好分配完交接的卫队,见她下了车,款步而来,连忙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醒酒香囊。 “郡主......”夏槿言向她行礼,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仿佛上次在这里的表白已经耗尽了他的口才,而自从花朝节那日从宫中回去,这些天苏宛轩似乎有心事,除了商讨会昌帝与薛皇后的意思,以及探讨新科进士和朝内动向,两人几乎不再进行别的交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共同用膳似乎已经变成了将军府的惯例,苏宛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表示反对。 “将军。”苏宛轩福身,低头见他掌中似乎握着什么,正犹豫要不要询问,他的大掌平直打开,掌心是一个简朴的香囊。 “这是我向童掌柜要来的,说是醒酒比较好。” 苏宛轩抬头,微微笑道:“多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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