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摊主骇了一跳,彼时只有传言中宫里的女官偶尔会如此装扮,摊主不由得抬头去望,这男装女侍的主人是何许人也,莫不是宫里哪位夫人或公主?! 这一看更不得了——黑色长靴踏在马镫上,往上一身天青襕袍,摊主再向上望了望,吓得他手里的面具都差点没拿住——灵蛇髻上别着雪柳花和闪耀钗梳,眉心花钿,耳间两点小小的红宝石耳钉,美目顾盼之间,远远眺望着长街上逐渐亮起的各色花灯。 “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有性急的客人叫不应摊主,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不禁瞪大双眼,拉拉身旁的人。 “阿兄,看!” 那是一对结伴出游的男女,穿着绢布裁制的常服,在人人都拿出压箱底好衣服的上元夜,倒不显得多出挑。 男子抬头,只看见黄骠马载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倒是有趣。 “哇,我明天也要这样穿!”娇憨少女摇摇男子的衣袖,惹得男子低头轻笑,他柔声道:“明天阿兄可没信心瞒得过阿耶,再带你出来。” 少女黑珍珠般的眼滴溜一转,风风火火地拉起男子就走:“那我们赶紧逛!” 从素娟彩绸到犀角琉璃,从宫灯龙灯到走马灯花影灯,雕着奇花异兽,仙家传奇,灯火辉煌之下,茶水点心摊,灯笼面具铺,月色夜风,将街市喧闹的欢声笑语,揉进王都每一处角落去。 苏宛轩也下了马,让竹杏牵着存到附近的一家大逆旅去,随后主仆三人便来到了西市裕兴斋门前街市上。 许是郡王府老管家传达到位,裕兴斋掌柜终于派了个伙计去将军府回话,表明租赁合约是和南林郡王签的,无需再叨扰郡主。 而根据夏槿言手里的东西两市商行名录,裕兴斋掌柜名下还有一家柜坊,这里面要说没有些放债赌博,偷盗销赃的行当,恐怕黄口小儿都不会信。 苏宛轩带着玖樱在这一条街上闲逛,竹杏则隔了一段路,眼见路上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个男装女子,她便默默地观察着人群里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 要说竹杏有什么好本事,那便是她从小厮混在有着瞳色各异的蕃客胡商云集的西市,这里鱼龙混杂,专职小偷小摸的,哪个不是一副泯然众人的普通长相,甚至能转换身形隐藏行踪,但竹杏见多了,十回里便也能识出六七回。 这不巧了,她前面不远处有一少女,似乎对苏宛轩的行装兴趣特别大,举着吃了一半的甜圆子,黑珍珠似的大眼睛盯着苏宛轩上下观察。 不一会,苏宛轩和玖樱走远了,少女才被一男子及侍女仆从拉去一旁,那男子隐约在嘱咐她不要再乱跑。 竹杏越过这一队主仆,跟着前面那个青衣的男子,只见他如泥鳅一般,在熙攘的人群中钻营,最后消失在某处夹巷中。 她没有继续跟踪,而是回到了大街上,来到了某个柜坊附近的胡饼铺旁。 与此同时,苏宛轩带着玖樱,逛到了街尾。 夏槿言正在那里等她,他下午得了她的信,问他下值后,能否陪她在西市逛一逛。 只是当人群分开,引人注目的男装主仆走近,尤其是苏宛轩头上那一水的女子发饰,配着皎洁雪柳,让他惊异,偏偏舍不得移开目光。 玉轮高悬,灯光璀璨,女子眉心一抹动人心魄的银红,妩媚英气,矛盾却又统一。 夏槿言眸光沉沉,视线胶着于苏宛轩泛着柔金光芒的面庞上。 突然遥遥一朵巨大的焰火升空,苏宛轩的眼睛里就映出了闪烁如星的烟花,夏槿言低头看她,只觉朵朵烟花炸开的声响,击打着他胸腔里的心鼓。 人声鼎沸,苏宛轩不得不凑近他,夏槿言穿着新裁的黑色镶金暗纹锦衣,高大的身躯更显挺拔昂藏,他微微弯下腰,一面护着她不被人群挤撞,一面仔细去听她说话。 “将军,可曾用过晚膳?” 呼吸软热,夏槿言觉得从耳朵到面庞都酥了半边,他听清后摇摇头:“不曾。” 苏宛轩赶时间,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从仰头看焰火的人群中拉出来,走上东西横街才放开他的手。 “郡主?”夏槿言只觉得掌心温润柔腻,低头看去,苏宛轩似乎有些脸红,又好像只是被灯影映红。 “我也没吃什么,我已经让竹杏在那边胡饼摊子上等着了,将军跟我一起去吃吗?” 上元夜,相约黄昏后。 夏槿言心跳如雷,轻应了一声,跟在苏宛轩身后。 到了铺子前,竹杏正好捧了刚出炉的一大包胡饼,见郡主和将军来了,一面分发胡饼,一面笑道:“幸亏郡主想得周到,叫我在这等着,否则这炉胡饼就都卖光了!” 就连夏集夏允都无暇再细究她们三人一女装一男装一个干脆男装女饰混搭的奇异装扮,主仆六人各自捧了一张圆圆的胡饼站在街边吃起来。 饼刚吃完,苏宛轩正想说要不然再去喝碗肉粥,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声,夏槿言扭头去看,只见人群中一男子正带着仆从,试图拨开人群,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 夏集夏允赶忙过去,亮出腰牌,询问怎么回事,那男子却遥遥看过来,夏槿言一愣,携苏宛轩上前。 “大殿下。”夏槿言悄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妹妹丢了一件紧要的物事。”男子目光落在苏宛轩身上:“这位是?” 苏宛轩也没想到,刚刚竹杏跟她描述的被偷儿光顾的两位,竟然是她们。 太子苏琸和他的胞妹永穆公主。 苏宛轩行了个拱手礼,流畅得让人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她也学夏槿言悄声:“臣女云安。” “咦。”永穆公主从太子身后探出头来,惊讶:“你就是云安堂姐。” 这位公主从小就极其聪颖,博闻强识,就连她这个最最末流的郡主名号都记得。 “请问公主是丢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镂空金香囊。 原本她是拿着暖手的,后来因为要吃圆子,便挂在腰间了,谁曾想一转眼便不见了。 看了案发全程的竹杏不禁有点失语,还在感慨是谁家的娘子这么没有防备,原来是公主殿下。 夏槿言已经在西市访查数日,闻言已经知道了大概经过,而且这镂空金香囊是大内敕造,就更好查办了。 夏允马上去坊门调人,虽然说今日上元夜,鸦羽卫不值勤,但还是在坊门和城门处安排了身着常服的将士。 “人多不好走动,不如就从这条街上查起?”苏宛轩建议道。 夏槿言点头,借着人群掩护,与苏琸耳语了几句,不一会便从他的侍从中挑出一男一女,苏宛轩看了看,她们今日也如太子公主一般,穿着不算很华丽,她想了想,唤了竹杏:“竹杏,带这两位去秦掌柜店里,叫她将店里最华贵的衣服找出来。” 永穆爱热闹,不由得央道:“堂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秦颖儿的成衣铺就在前面一条街,虽然不算远,但太多人总归麻烦,苏宛轩笑道:“先找回您的香囊要紧,公主如果想去臣女一会再带您去。” 永穆听她这样讲,只得作罢,见苏琸与夏槿言站在一处说话,于是便拉着苏宛轩走到一旁问道:“我唤堂姐,堂姐怎么还自称臣女?不必称我公主啦,叫我永儿就行。” 苏宛轩恭敬道:“礼不可废。” 永穆扑哧一声笑出来:“堂姐这个样子说礼不可废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苏宛轩也笑了,只见永穆兴奋道:“堂姐的衣服是那个秦掌柜给做的吗?能不能也给我做一套?” “永儿难道是想在家穿?” “女官姐姐们有时候也穿的,但她们都不敢借给我,尚衣局也不给我做。”永穆想了想:“我就说在外面买的!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不是什么大事。”苏宛轩安慰她。 小公主不会知道,苏宛轩的前世,这样的女子着衣风潮,正是由圣上爱女永穆公主自己带出的,只不过现在被她提前穿出,没想到还被正主看见了,这难道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说话间,竹杏把人带回来了,换了一身华贵锦服的男女侍从,看上去俨然身份不凡,夏槿言和苏琸交代好,便让她们带着仆从,从长街第一间铺子逛起。 仆从们手中本来就拿着永穆一路买到的小物件,这下正好做掩护,当假扮夫妻的两人进入裕兴斋后,苏宛轩便紧盯着那大门。 过了好一会,一位男仆从裕兴斋出来,打了个手势,苏琸便一马当先,夏槿言和鸦羽卫紧随其后,林林总总小十号人进了店铺。 “堂姐,我们不过去吗?”永穆挺想去的,但见苏宛轩不动身,她便乖乖待在她身边。 “我怕打起来。”苏宛轩其实也挺紧张,万一真的打起来,那可就闹得太大了,偷了公主的香囊不算,还跟太子动起手来,不查个底掉顺便把南林郡王扒出来不会罢休,虽然她挺乐意见到这场景的,但现在还是太早了。 看样子还算平静顺利,不一会,苏琸和夏槿言便出来了,侍从跟在后面,裕兴斋的大门却从里面关上了,想必是鸦羽卫将人从后门带走了。 永穆欢呼一声,见到心爱的金香囊躺在苏琸的掌心,她一把接过来,里面的香片早就没了,她将金香囊递给苏宛轩,示意她打开,随后从腰间的另一个丝绸小香囊中取出香片。 这是一只葡萄藤花鸟纹镂空金香囊,精美华贵,苏宛轩拧开绞钩,球体一分为二,侍从接了过去,小心地将炭火置入中心的香盂里,永穆放上香片,将钩子勾上,再次递给苏宛轩,两个人团着这金香囊,不一会,暖香扑鼻,萦绕周身,永穆亮晶晶的双眼扑闪,笑意盈盈。 “堂姐,我明天还来找你玩,我给你从宫里带一个这一样的金香囊,你带我去做衣服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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