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秋收大丰,瓷洲城里一派喜气和乐的景象。 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新开业的客栈里座无虚席,年轻的女掌柜立在柜台后头笑得合不拢嘴。 谢汐岚杵在门前招呼宾客,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她顾不得与街坊们热络,健步冲到柜台前,呼哧带喘地捞起一盏凉茶,猛饮几口。 华俸见她这副模样,飞速拨弄算珠的手指一停,关心道:“小胡,你这是咋地啦?” 被唤作“小胡”的谢汐岚没好气地瞪了华俸一眼,不耐烦道:“掌柜的,你要不要再雇个跑堂的啊?你这里生意这么好,我照顾不过来了!” 华俸闻言一乐,指尖轻抚算盘,漫不经心道:“你怎么就不行了?当初是谁非得赖在我这里的?” 谢汐岚暗恼,哼了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不爽道:“我哪是赖在你这里啦!这不是我的武道馆还没开张,好心请缨来接济你一下下嘛!” 华俸满不在意地点点头,随口道:“那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咯。习武之人最是讲究忠义,你可不能半途反悔哦。” “你你你!”谢汐岚肠子都悔青了,气得直摇头,愤愤道,“好你个黑心的奸商,要人为你打白工打到累死呀!等我武道馆开了业,没人为你张罗客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华俸悠哉一笑,啪的一下合上账本,托腮打量了谢汐岚几眼,绽放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 谢汐岚忍不住心里突突,拿不准她笑嘻嘻的模样有几个意思,警惕地向后退了三步,小心道:“你可别再往我身上打什么歪心眼的主意噢,我可不上你的当!” “想什么呢你,”华俸施施然收回视线,惬意地数了数账面上的数字,心情无比愉悦,“等你走了,我就聘一个新的跑堂,专门挑俊俏的小伙子,不仅要身材高大手脚利索性格老实,还要胆大心细任劳任怨有求必应。” 谢汐岚不屑地嘁道:“就凭你?做梦去吧!你说的那种小伙子,才不稀罕来你这里当一个跑堂的小伙计呢,还不如来我的武道馆舞枪弄棒,多威风。” 华俸却是一笑而过,拿出几块碎银子在手里晃了晃,闲闲道:“人家打工是为了赚钱糊口,哪管你威不威风。我出的月钱,足够让人家心甘情愿在我这里干活。你呢?你行吗?” 谢汐岚既不占理,又说不过华俸,只能恨恨地瞪了两眼,小手一甩,噘着嘴去门前继续招呼宾客。 华俸在心中默算了一遍今日入账的数额,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悠然自得地去后厨拿了一碟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了起来。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九月下旬。 谢汐岚的武道馆顺利开业,正正好就在客栈的左手边。 武道馆开业当天,华俸为了庆祝,特意表示凡是报名参加武道馆习武的学徒,皆可在客栈免费领取甜豆花一碗。 有了她的带动,谢汐岚的武道馆相当顺利地办了起来。 虽然报名习武的大多是街坊里的孩童们,但谢汐岚也算经营像模像样。 不过,她们二人未用真名在瓷洲生活,而是取了假名在瓷洲隐姓埋名。 谢汐岚随谢沄岄取母姓,自称“胡三水”,被华俸戏称为小胡。 华俸也有样学样,取母族本家姓氏,自称“吴大花”,被谢汐岚调侃为花掌柜。 自从客栈开业后,华俸自觉时机已到,便书信两封,飞鸽传书。 一封送往远在渝都的暗线们手上,叫他们每月定期报备渝都的局势动向。 一封送给湘阳郡的乐盈,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已平安到达瓷洲。 谁料不出半月,客栈竟遇到不速之客。 “花风公子——!!” 熟悉的称呼令华俸娇躯一震,她错愕地抬头看向门口,只见乐盈俏生生地立在阳光下,站在客栈门口冲她甜甜一笑。 “!!” 华俸以为眼睛花了,看到了幻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一睁眼,乐盈已经跑进店里,两手支在柜台台面,清亮的杏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花风公子,没想到你的女儿扮相竟这么好看!”乐盈上下端详几眼,眉眼弯弯地夸奖道。 华俸措手不及,愣愣地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淡绿襦裙,懵然道:“谢谢夸赞……你怎么来瓷洲了?” 乐盈眨眨眼,无辜地侧头望向她,语气轻快道:“在湘阳分别时,我们曾约定在瓷洲相聚呀,难不成你忘记了?” 华俸一怔,灵活地一转眼珠,解释道:“当时我以为你在说笑呢,毕竟路途遥远,奔波劳累——” “没有的事!”乐盈喜气洋洋地摆了摆手,美滋滋说道,“我都想好啦,要在瓷洲开一家乐记布庄的分店!喏,伙计们和物什们都与我同行前来,走水运比陆运快了不少呢,很是方便。” 华俸未料到她如此雷厉风行,呆滞地拍了拍手掌,以示称赞。 乐盈眼眸晶亮,菱唇翘起,牵出唇边的酒窝。她掰着细长的指头,一点一点盘算起来:“唔,我瞧着右边的铺面还未被盘下,不如先把场地定了。哎花风,你知道客栈右边的铺面是谁家的吗?” “……是我的,”华俸讷讷道。 乐盈大喜过望,双手合十,兴奋道:“真是太巧啦!我们正好可以做邻居了!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呐!” 在乐盈清脆爽朗的笑声中,华俸渐渐回过神,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你在湘阳的产业怎么办?” “好说好说,”乐盈不以为意地耸肩,开朗道,“交给副手打理就行,还有父亲的人手从旁协助,万事无忧。” “那就好,”华俸舒了一口气,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心试探道,“那个,你的随从,胡半山呢?怎么不见他?” 乐盈笑意盈盈的脸庞顿时一垮,面容浮现怅然之色,忧愁道:“他呀,早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华俸内心的八卦之火燃了起来。 乐盈将手指放在桌上轻点几下,似乎怀有心事的样子,闷闷道:“你们离开没多久,他留下一封信,说时间已到,他要回家乡了,不能继续做我的护卫了。” “这样啊……”华俸心下了然。 “对啊,不辞而别真没良心!” 乐盈气鼓鼓地生了一会闷气,突然也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环视四周,咦了一声。 华俸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便听见乐盈问道:“时二公子呢?他人去哪了?” 华俸:“……” 华俸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解释。 乐盈细眉一挑,自顾自说道:“果然,以色侍人不是长久之计,时二那个小白脸也有吃不上软饭的一天。” 华俸摸了摸鼻尖,尴尬解释道:“也不是这么回事……” 乐盈好奇道:“那是怎么回事?总归是你把他甩了,不要他了吧。” 华俸被戳中心事,心下一惊,诧异地看着乐盈,惊呼:“你为何这么说?” 乐盈认真凝视华俸,毫不犹豫道:“因为时二一看就很喜欢你啊,他不可能主动离开你的。他和那个没有责任心的胡半山根本不是一类货色,他比胡半山靠谱多了!” 听乐盈这么一说,华俸对时墨更加心生愧疚,眼帘低垂,怔怔地盯着指尖,一言不发。 乐盈见华俸情绪不高,自知说到了惹她伤心的事,内疚道:“怪我怪我,好端端地提那些男人作什么。” 华俸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低声道:“他没有错,是我对不起他,该怪的人是我。” 乐盈一顿,不再多言,只轻轻抱住她微微耷拉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 一时间,二人皆是沉默。 客栈里宾客络绎不绝,柜台后面安静垂眸的女子们和店里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谢汐岚一进客栈,看见的便是这幅诡异的景象。 她先是一惊,紧接着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歪头盯着生人模样的乐盈,奇道:“这个小姑娘瞧着面生,你是哪位呀?为何抱着我们花掌柜?” 乐盈闻声抬头,一脸莫名地回视谢汐岚,疑惑道:“你又是谁?” 谢汐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华俸,理直气壮道:“我是吴大花掌柜的朋友。” 乐盈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道:“吴大花又是谁?” 华俸缓缓地举起手,轻声道:“吴大花就是我。” 乐盈想了又想,头痛道:“花风公子……不是,花掌柜,你的真名叫什么?就是吴大花吗?” 华俸摇了摇头,贴近乐盈耳边,嘀咕道:“不是,我真姓为华,是渝都华氏的后人。” 乐盈啊了一声,眉心微蹙,伤感道:“渝都华氏,那可是高门望族呀。我与你的之间的差距,比鸿沟还大……你会瞧不起我是商户之女的出身吗?” 华俸眨眨眼,反问道:“我为何要在意你的出身呢?说到底,我已脱离家族,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商户罢了。士工农商,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大家都是为了谋一份生计,且皆有益于江山社稷,有什么孰轻孰重的。” 乐盈欣喜地搂住华俸,亲昵地蹭了蹭她,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以出身评判他人的人。” 华俸摸了摸乐盈的额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杵在一旁的谢汐岚啧啧叹了几声,摇头嘀咕道:“你们二位可感情好嘞,说着说着又抱到一起去了。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 华俸与乐盈抬起头,两道目光齐唰唰射向谢汐岚,异口同声道:“我们是好朋友!” 谢汐岚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举手认栽,哄道:“好好好,你们是纯粹的友谊,昂。是我不懂,是我多嘴。” 说着说着,谢汐岚琢出着不对劲,心底不由地吃味起来。 她略带埋怨地看向华俸,出声道:“花掌柜,我们既然都是你的朋友,你为何要厚此薄彼?” 华俸呆滞地与谢汐岚对视,不明就里。 谢汐岚小嘴一撇,费劲吧啦地钻进柜台后面,凑到华俸空着的一侧,指责道:“你抱她,也要抱我,左右满怀,不许区别对待!” 眨眼之间,华俸便如赶鸭子上架,左右开弓,两只手臂各架住一人,仿佛被人胁迫绑架一般,看着甚是滑稽。 半晌后。 在客栈里大快朵颐的食客们,听见花掌柜的怒吼声从柜台传来。 “你们有完没完了!老娘的手臂全麻得没有知觉了!都给我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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