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地怔愣后,穆晋安才从身下女子的美貌中回过神。他松开她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那位魏太医他幼时在宫中远远地见过几次,宫里口口相传除了他那显赫的杏林圣手的身份还有那张俊俏的容颜。 传闻,当年他进太医院时宫里便有公主瞧上了他,想让他做驸马,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了了之了,再到后来他便娶了魏夫人,还生了个闺女。 只是魏家家风严谨,魏太医从未把这个女儿带出来过,是以很少有人见过魏家的这位姑娘。 “你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想要拿到这本书!” 他没有询问,而是肯定地下了结论。 如果... 如果安秋鹜就是当年魏家的遗孤,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安秋鹜眼中闪过挣扎,最后一咬牙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屏凡也是诚阳侯府的二姑娘安秋鹜,十年前我是魏乙的女儿魏筱!” “穆晋安,我不是故意骗你,实在是...” 他就在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哪怕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不喜欢这样的平静,因为不知道平静背后所隐藏的惊涛巨浪会不会轻轻一掀就能把他整个人掩埋,哪怕他表现出一点点惊讶她都不会如此紧张。 她有些吃力地把包扎的双手放在他手背上,见他没躲开默默松了口气,“我不是有意骗你,只是当年之事到底幕后之人是谁,又有怎样的阴谋,这些都需要一点一点的查明白。我不想轻易把事外之人扯进来,同样我也不想让我身边之人受到伤害。” “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穆晋安的?”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中渐起波澜。 安秋鹜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太师府那次生日宴,你与怀王在下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次确实侯府二姑娘也在,母亲就是趁着那场生日宴才下定决心促成与侯府的这门亲事,母亲回来告诉他,她对侯府二姑娘很满意。 母亲说,那是个很有风骨的姑娘,不似侯府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娇女,更似百年大家族中有担当有主见的嫡亲姑娘。 他沉着眼猛地按住她的肩膀,“所以,从那时起你便打定主意故意接近我?为的就是借我之手查明当年的真相,亦或者只是想看看你想找的东西是否在我这!你的一言一行都是算计好的,你那么会编故事,是不是什么真心情谊也是胡乱编造的,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信!” 啊?! 安秋鹜有些傻眼。 难道他担心的只是这个? “你不怪我之前骗你,隐瞒身份?也不怪我没有提早与你讲明事情原委?” 穆晋安奇怪道:“怪你这个干什么!魏家当年的惨状无人不晓,诚阳侯府又与宫中来往密切,稍有不慎被人觉察到你的身份便是置侯府于险地。都说侯府二姑娘是世子爷的掌上明珠,想来侯府对你不会差,你若一心只想着复仇而不顾眼前人的生死,那才叫奇怪。” “你不信我,我能理解,也很赞同。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做。” 这番说辞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仇要报,清誉要恢复,但她更加在意活人的生死。 安秋鹜挑挑眉,老神在在地拨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没怪她就好,话本子上那些痴男怨女多半都是锯了嘴的葫芦,误会也罢错过也罢事事都不说清楚,所以造就了悲惨的结局。 她有嘴,既然已经挑明了,她也确实想要拿到东西,未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把之前的事一并讲清楚。 穆晋安看着空荡荡的双手,眉间紧紧拧在一起,“安秋鹜,你还没回答我!” 安秋鹜也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句,“穆晋安,你也没有回答我!书,你给不给我!” 两人大眼瞪小眼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我当然给,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穆晋安打破沉默,这个盘踞在西北多年的大将军少有的露出委屈。 安秋鹜咂咂舌,用还算康健的胳膊肘撞了撞他,“早说嘛。” 《金针要术》物归原主,也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事,等魏家之事大白于天下他才有脸面去父亲坟前祭拜。 她想的入了神,没太注意到穆晋安晦暗的神色。 他掰过她的脸,在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中郑重地开口:“安秋鹜,你还没回答我!” 她编造过许多故事,身份是假的,药方的出处是假的,师傅是假的;可是她的情谊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起先她只是倾佩他是西北军担负守护疆土和百姓重任的将士,后来与他每一次接触他都能包容和尊重她这个女大夫,他说女子行医不容易,他答应她开得天价诊金,她明白他是想让她多些钱财傍身,以后也好有个依仗。 这么多年,她没有在诚阳侯府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身为魏家女儿最脆弱的一面,夜深人静她会暗自躲在青纱帐后垂泪,可是那一次他却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让她别哭。 她再坚强终究是个女子,是背负着全族几百口人累累血债的女子,她也想累了倦了有人扶起她告诉她别哭,告诉她有他在什么事都别怕。 安秋鹜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情不自禁湿了眼眶,她把包扎的双手举到穆晋安面前,“穆晋安,说得话或许可以骗人,但一个人做了什么远比说了什么重要的多。你看,如果那些情谊是假的,我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寻你。” “得知你失踪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她说着就去捶穆晋安的手臂,他手臂很硬,还没好全的双手微微有些刺痛,可安秋鹜却管不了那么多,似乎这样就能渲泄出一直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和哀伤。 “你怎么能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你知不知道...十年前父亲和母亲还有那些叔伯就死在我面前,每一次扮作屏凡,每一次嬉戏欢笑的时候我都会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问自己是谁,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到底为何要活在这世上...穆晋安,除诚阳侯府外你是我唯一的挂念,你不能...你不能怀疑我...”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极力想控制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可是不管怎么擦拭都不得其法,越想控制便越委屈,越委屈就越哭得双眼通红。 穆晋安哄她,她竟然架起双臂躲开他的触碰,只一味的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仿佛想这样把自己藏起来。 穆晋安心中一痛,他早该知道的,当年雨夜救起来的小姑娘这些年已经习惯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那些痛和那些不好的回忆不会因为她被谁重新接纳就不存在,相反有人对她越好越在乎,她便越敏感越是自责。 他张开双手顺着环抱的胳膊紧紧拥住她,“秋鹜,我信你,我只是太过担心,担心这一切会像一场梦,梦醒后一切皆空。” 安秋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襟,穆晋安身子一僵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时不时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后背,怕她哭噎着了。 “秋鹜,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哭鼻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后面的话被安秋鹜撞过来的一肘子给堵了回去,“谁爱哭鼻子了,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她发红的眼角上挑,又露出平日里不服输的那股劲,穆晋安怜惜地抚摸着她的眼角,眼神温柔缱绻,溺地人发慌。 “好,我家秋鹜可是神医,怎会哭鼻子!都怪我这笨嘴说不来话,秋鹜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他还当真起身作揖行礼,低头请罪。 他生的俊俏,身姿又挺拔,这么半曲着腿行礼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安秋鹜扑哧笑出声。 原来被心爱之人哄着逗着是这种感觉,一种有再多困难都不怕的安心感。 房里一时春意盎然,蹲在窗户下的怀英听着屋里的动静险些把手里的角弓抠下两个洞来,阿爹说今日雪停了叫上她去外面猎几只野味,她去拿东西的功夫又鬼使神差地跑到这间小屋外偷听。 她还没有彻底死心,她承认那日阿爹说得在理,人家是什么两情那啥的未婚夫妻,自己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横啥夺爱来着。 阿爹老喜欢说这些文绉绉的话,小的时候阿娘喜欢说,阿娘去了阿爹也渐渐有了这个毛病。 可是怀英不喜欢,她就喜欢直来直去的话有啥说啥,更喜欢一望无际广阔的山林,可是阿爹的话框住了她,让她连试一试的勇气都么有。 大哥哥说过,只要是她看上的就要像进山打猎一样穷追不舍。 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角弓,咬咬牙便要推门而入,却被外面响起的狼嚎声生生打乱了阵脚。 “追风!你乱叫个啥!” 听着屋里没了声响,隐约响起渐近的脚步声,她猛地一跺脚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追风这几日像是认了安秋鹜为老大,整日里待在院外的草垛子上寸步不离。 如此嚎叫,想必是有什么人来了。 耶里古全身挂满了打猎的东西,推开一旁小屋的门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弯刀,凝神朝着院外看去。 只见院门处突然冒出一队着铠甲的士兵,他认出来那是西北军的服饰铠甲,忙快走几步欲拦住快走到门前的女儿,“怀英,快回来!” 江白一行人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耶里古手里的弯刀,他拧眉竖眼大喝一声,“是鞑靼人,大家小心!” 便翻身跃起,直奔小院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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