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磬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大崇殿内高悬的龙头下靖康帝背对着阶下的一众人,手中的法器每敲一下,殿内就响起悠长的回声。 蒲明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把头又往下埋了几分。 他身边还站着几人,皆是内阁大学士。他作为首辅执掌权柄时的风光在此刻悉数压在他的肩头。 良久,穿着龙云祥纹道袍的靖康帝终于停下手里敲磬的法器,他慢慢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瞧着阶下的臣子。 “朕把国事都交给了你们。”靴子踩在台阶上的声音缓慢而沉重,蒲明的心也跟着脚步声起起伏伏。 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不算很重但冰凉的触感隔着厚厚的官袍也能感觉到。 “蒲卿家,这就是你为朕管理的国事!” 搁在肩头的东西一抬一落,蒲明想到高台上的那口磬,后怕的闭了闭眼。靖康帝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把手上的法器不轻不重地点在他肩上。 “陛下,臣有罪!”他故作惶恐态,跪伏在地。 靖康帝手中的法器失了支撑点只能缓缓地收了回去,常年待在大崇殿的帝王着道袍背手立在当朝首辅的面前,他眼中的审视让跪倒在他脚下的臣子把头又往下埋了几分。 “你当然有罪。朕的江山朕的天下,你没有守好就是罪!秋山道被攻破,三关被攻破,百姓哀怨,他们怨的是朕,怨朕没当好这个家,没有做好这个君父!” 旁边的内阁众臣们忙跟着跪下去,齐声高呼,“陛下,臣等有罪!” 司礼监太监洪堡站在丹炉旁理了理微卷的衣袖忙笑着道:“陛下,进丹的时辰到了。”他拍了拍手,忙有小太监捧着丹匣走到跟前,洪堡上前亲自伺候靖康帝用丹,“陛下,不是奴婢恭维的话,近期这丹药吃了您起色都好了不少。玄元道长说了您不能动气否则蒲大人敬献的那几味药材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蒲明往日寻到什么好入丹的药材就会献进宫里,如今新炼的丹正好拿来用。 靖康帝冷哼一声,就着洪堡搭过来的手上了高台。 转身踏上台阶的一瞬间,蒲明直起身与回过头的洪堡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感激。 靖康帝高坐在蒲团上,大殿内又响起了敲磬声。 “蒲明,朕是信你的,朕也相信内阁。朕再信你一次,国事还是交给你们来办。” “咚!”磬声越敲越快,让人快听不清高处的帝王说了什么。蒲明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 “你们内阁会同六部立刻拿出解决办法来,明日早朝朕要亲自听你们说!” 蒲明忙高声应答:“陛下放心,臣等定不辜负陛下所望!” —— 十多年没有上过早朝的靖康帝突然要上朝听政这算是件稀罕事。只是待众人知道鞑靼攻破三关的事后又是一脸的痛心疾首,不乏暗地里痛骂靖康帝的。 白青冉听着仆人回禀时,正在清点库房的器物。 将军府与侯府的纳吉已过,再过两日就要去侯府下聘,她忙着挑挑拣拣,对仆人的话倒不以为意,“靖康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他就算哪天脱了那身龙袍跑去玄元观都算是寻常事。” 仆人不敢接话只能胡乱地点头,支吾半天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言明西北敌情才不得已让这位修道的帝王出了大崇殿。 白青冉神情一变捏紧了手中的器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破天荒地露出愤恨,他把手中东西重重一放往前院去了,只徒留下风中的一声‘昏君误国!’。 仆人们面面相觑,都默默地去整理下聘的礼单,只当没听见自家主子的话。 将军府南面圈了小片地出来做了练武场,穆晋安握着一柄长枪舞地虎虎生风,枪头银芒一闪如苍龙入海矫健又锐利,破空声飒飒,肌肉虬结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背后的伤疤已经结痂更显出几分久经战场的铁血男儿本色。 身后响起鼓掌声,穆晋安长枪一转朝着声响处直奔而去,枪尖停在了白青冉的面前,她神色如常道:“武艺是精进不少,就是不知能接住几招。” 话毕,白青冉一挑武器架上的另一柄长枪,往前一撑直指穆晋安。 母子二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十招,白青冉在内宅待了多年身手大不如前,枪身虚晃一招后闪了出去。 穆晋安顺势把长枪一收,一旁的江白忙给两位主子递上拭汗的巾子。 “好久没见母亲出手了,母亲身姿不减当年。” 白青冉摇了摇手,“你母亲我老了,帮你操持操持后宅之事还行,这些拿枪杀敌的本事不行咯!” “你是一军主帅,军中事我这个内宅妇人不宜多问。但鞑靼破了秋山道的消息为何不告诉我!” 她紧紧盯着穆晋安,知道他回京必带天字卫,如果消息今日传进宫里,天字卫获得消息只会早不会晚。 穆晋安扶过白青冉往前院书房行去,“母亲,这事儿子心里有数。您近日又操持将军府与侯府联姻的事,儿子怎敢拿这些消息去扰您的清净。” 她轻轻拍了拍穆晋安的手背。 这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西北军是穆川倾尽一生的心血,为了永宁朝边防安宁,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他的志向她一直都知晓,他死了,她也誓要坚守着这份志向走下去。 “你心里有数就好,就怕京都待久了,也贪恋起繁华安逸的生活来。” 穆晋安知道她心中的担心。 他这次回京都的确待得时间有些久,“母亲,儿子背后得伤疤您也看见了,实在是找到位医术不错得大夫,能压制住儿子的病症,儿子才耽搁住了。” “儿子已吩咐下去,如今就等明日早朝后,看宫里是个什么章程儿子便启程回西北。” 白青冉如何没有看见那道伤疤,只是上战场的人难免会被刀枪剑戟伤到,他往常不说,她便没有多问。 她眼一酸,抬手去够穆晋安的头。 母子二人身高悬殊,只堪堪够抚摸到穆晋安的鬓角,“在外一切小心,刀剑无眼,母亲只盼你一切平安。” 穆晋安乖巧地点点头。 白青冉算不上一位合格的慈母。 但她是一位合格的大都督夫人,也是一位合格的将军的母亲。 —— 明日早朝,侯府里忙了小半日。 安虎父子三人忙着找出官袍,实在是富贵闲散人当久了那身官袍早就让人收到箱笼里压箱底去了。仆从们好一阵翻找,又是找熨斗熨烫,又是打理官帽,忙得不亦乐乎。 安虎捋着胡须,不得不赞一声还是这身侯爷的朝服穿上让人更显精神。 安启辙,安启平哥俩坐在太师椅上瞧着他们老父龙行虎步地走来走去,忍不住扶额。 “父亲,您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安虎手里还拿着拂尘,劈头就是一下,“你小子懂什么!” 安启平眼角也忍不住地抽了两下,“父亲,上朝奏事拿象笏。你手上这个还是留着进大崇殿面圣用吧。” 两个儿子都露出嫌弃得神色,安虎嘴一咧好笑道:“两个兔崽子还嘲笑起我来,我这不是一时高兴嘛。因为西北的事靖康肯上朝,还算没有‘病’到无可救药!本侯心里畅快些,不行?” 安启平惯会泼凉水,“您先别高兴,内阁那几个一贯主张怀柔之策,又是胆小怕死的读书人。当年就打着和平为要的借口,妄图与鞑靼议和,若不是大都督穆川领着西北军拼死把那群异族人打回了草原深处,今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他冷心冷面,说出的话却是实实在在地。 安启辙觑了眼自己这个二弟,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前几日秋鹜去瞧大丫头,回来说她堂姐身子总养不大好。如今弟妹管家,你也回去说一声,库房里的东西尽管用漪澜那有我担着,咱们侯府的姑娘就算是和离归家也千万别委屈了。” 安虎闻言也看向老二,那神色仿佛在附和。 提到安婉,安启辙就不大受用,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缩着膀子回二房院里去了。 安虎在身后提醒道:“老二,你也别老揪着你那读书人的脾气,自己的女儿还是心疼些吧。” 身材高大的男人略一顿足,走出书房没了身影。 “老大,咱父子好不容易议事,你做什么提大丫头的事!”安虎没好气地瞪了眼安启辙。 安启辙无奈道:“明日上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咱们父子心里都有数,用不着商议;更别说老二自诩读书人,顾着那张脸面也不会在朝上闹出什么。倒是咱们和穆家联姻这事不知宫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还有西北军的事,若是战事一起咱们侯府也该拿出些态度来。” “秋鹜刚订亲,老二若是听见这些事,心里总归不舒坦还是避开的好。” 他考虑得周全,倒是如今西北之事... “老二说,内阁未必会同意动兵戈,你又说战事一起,这么笃定靖康会让西北打一仗?” 安启辙会心一笑,“如今储位未决,看怀王的样子是势在必得。若当真依父亲之言他能拉拢穆晋安,那这场仗就一定会打,而且一定会是西北军。如此好的军功,怀王不会放弃的。” “你别忘了还有个瑞王。” “瑞王不谙帝王心术,只知一味讨好皇帝不足为惧!” 安虎欣慰地看着眼前的长子。 身居高位之人最重要的还是立身处世的格局,格局广阔自然站得越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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