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观内,皇帝的銮驾亲临,身后的文武百官皆立于左右。 随着一声道喝,玄元道长亲自燃灯礼斗,诵经拜忏,供奉斗真。 靖康帝着了一身道袍跪于斗姆元君像下行‘拜斗’之礼。一时玄元观内外如举国盛事,‘拜斗’之声不绝于耳。 诚阳侯安虎跪在最前方君侯一列,他偏了偏头与跪在侧后方的安启辙对视一眼,安启辙无声点了点头遂即与身边的两个儿子交代几句,瞅着众人参拜的空隙悄无声息地出了大殿。 袇房中,细细地沉香从八宝香炉中盘旋而上,忽地一阵风刮过,那沉香自己便乱了阵脚,飘飘散散怎么都聚不拢。 “荒唐!我诚阳侯府的姑娘受了此等委屈,你们夫妇两个不说上门去讨个说法。倒把自家孩子拘起来,这天底下哪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安虎双手叉腰站在香炉旁,把香案拍地啪啪作响。 应是往日修道的缘故,安虎早年间的那股豪迈之气在玄元观道长们的洗礼下,被磨得平和不少。 少有如此时这般喜怒表现于人前。 安启辙缩了缩肩膀,头疼地解释道:“父亲,你老仔细着手。” “漪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夫妇二人千辛万苦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谁曾想...” “这倒也罢。后来有了秋鹜,漪澜也当真把她视为己出。只是...” “只是什么!”安虎一撩道袍,往榻上蒲团上一坐,像是平息怒火一般自顾自打起坐来。 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瞧着老父花白的须发,安启辙心下不免有些惭愧。他虽还没有继承爵位,但自安虎入道观后,府中一应大小事都是他在处理,本不该让已过古稀之年的老父操心府中儿孙辈的事。 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只是,秋鹜年岁渐大,相貌和性子却越来越与我夫妇二人大相径庭。漪澜这才陡然发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孩子的样子了。” 安虎豁然睁开眼。 安启辙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才知道,漪澜从来都没有把现在的秋鹜与咱们自己的孩子分清过。她打从一开始就把这孩子当成了咱们女儿的替代品。” “即是替代品,自然...自然不能由着她的脾性行事。漪澜如此做就是觉得秋鹜若当真是咱们自己的孩儿,该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出了何事自然有我们父母出头,不该让身边的丫鬟动手,况且出手如此狠辣。” “父亲,漪澜只是做了一个思女心切的母亲该做的事!” 中年男子垂手立于榻前,往日没有细瞧自己这个儿子。如今细细瞧去竟也发现鬓边生了几缕华发。 安虎心中怅然,他也思虑过,谢漪澜为何如此对待秋鹜,只是猜测过千万种原因,却绝没想到是因为这。 都是为人父母,子女之事最是让人牵肠挂肚。安虎有心想劝更想呵斥长子糊涂,话到嘴边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侯爷,大都督夫人求见。”门外老仆的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袇房短暂的宁静。 勋贵官宦在玄元观大多都有各自的客房。每当这种盛会,府里的主君在前面大殿伴驾,各府的女眷只在自家的客房参拜,或三五成群游览观中的殿宇。 白青冉已多年未出府,自然不像别家有客房。 她也不介意,只穿着身素色衣衫带着身边的老嬷嬷绕过层层叠叠的人海,径直走到袇房外求见。 若不是老仆当年见过这位夫人,当真以为是哪慕名而来的道姑。 袇房内陈设简单,安启辙有心想避一避,安虎却拂尘一甩已出声允了拜见,“你当这位大都督夫人为何而来,你这当老子的不在,人家岂不是白跑一趟!” 果真,白青冉见到立在一旁的安启辙并未露出意外之色。 “多年未见,侯爷风采依旧。”白青冉略一施礼,又转头看着安启辙道:“世子爷,别来无恙。” 安启辙点了点头,颇有些不自在。 论起年岁,他比这位大都督夫人小不了几岁。但若论起辈分,当年安虎曾与那位早逝的大都督同在军营共事,算得上是忘年之交。如此论起来他倒矮了一辈。 更何况她那一身素服,与此间极为相衬,更显得她与自家老父才是同辈人。 安虎拿着拂柄往自家长子腿弯处一敲,少有的堆起笑意道:“多年不见,夫人还是爱说笑。本候这年岁哪来的风采,倒是夫人你,十年岁月也不曾蹉跎了夫人的容颜。” 安启辙被那一下敲地回过神来,闻言瞥了眼眼前的妇人。 倒生出许多感叹,十年光阴,又经历丧夫去子之事,不论当初如何的天姿国色,都免不了岁月的侵蚀。 只是他们二人寒暄,安启辙只能在在心中暗自感叹。 白青冉不知安启辙心中所想,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在意。她隔着香炉与安虎对面而坐,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放于旁边空椅案几上。 “侯爷耳聪目明,觉得我容颜未变,就是不知侯爷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一桩旧事。”她朝着一旁挥了挥手,老嬷嬷拿过锦盒双手捧到安虎面前。 锦盒华丽,只是放得久生了些许斑驳的痕迹。 安虎低头瞧了瞧并没有出手接过去。 那老嬷嬷也不说话,就躬着身子双手捧着。 父子二人眼观鼻,鼻观口都不出手也不言语。 安虎大概知道白青冉所为何来,自然也能猜到这锦盒内放得是何物。安启辙却是毫不知情,见安虎不开口自己也正能肃着脸权当没有瞧见。 外间喧闹声不觉于耳,袇房内却难得的寂静。 白青冉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侯爷,若不是穆川早亡,今日该是我夫妇二人亲自去侯府拜会。您可不能因为少了一人就不识旧人之物。” 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空椅,权当那位置代替了穆川。 安虎满是褶子的眼角一黯,昔年往事纷纷涌上心头。他伸手接过锦盒往安启辙手中一放,“打开看看吧。” 安启辙只得依言打开锦盒。泛黄的宣纸上赫然醒目的‘提婚书’让安启辙不觉睁大了眼,再往下瞧便看见了自家闺女的名字。 难怪父亲不让他避出去! “父亲,这事为何儿子听都没听说过。”心下虽然惊骇,但瞧着安虎的神情怕是早已知晓。 安虎拿过安启辙手中的宣纸,熟悉的字迹倒是让他险些湿了眼眶。 “夫人,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前我与穆川皆有此意,但十年后的今天这纸上的东西未必还适合。时局瞬变,夫人大智不该执着于此。” 十年前大都督府尚在,侯府的二姑娘也还不是现在的安秋鹜,那个时候他与穆川是忘年之交,一起上过战场带过兵打过仗的好兄弟。 看着穆晋安那谦谦君子的好模样,自然动了结亲的念头;谁曾想这事刚说了没多久,先是安秋鹜先天之疾发作,再是魏家巨变,大都督府也在穆川的离去下变成了过眼烟云。 这桩口头允诺的婚事就这样随着已去之人深埋地下。 只是没想到,穆川会留下纸书。若不是那日穆晋安说了出来,他也不会想到白青冉竟然真的把这纸‘提婚书’当了真。 安虎如此说,安启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自家父亲和那位大都督酒后定了口头之约。 “夫人,你也知小女本就有些先天之症。虽说寻访到名医医治了顽疾,身子骨却落下了病根,我们夫妇二人细心娇养才养到如此年岁,若是嫁与这京都贵胄安然当个受疼爱的小媳妇还行。昭毅将军远在西北,却不是我家小女的良配。” 他到底是把安秋鹜当成亲身女儿疼爱了这么多年。 一听还有这婚事一说,自然比不得安虎那般不动声色。 白青冉听明白了父子二人的态度,闻言也不着恼,依旧语气和缓道:“侯爷和世子爷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到底是先夫亡故前惦念的事,青冉虽知人心易变,但还是想力求一搏。”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安启辙,意味不明道:“那日在太师府的宴席上已见过世子妃和二姑娘。二姑娘的性子倒不似其母那般刻板做派,颇有几分世家风骨。” 安启辙一噎,心却提了起来。 白青冉说到此打住了话头,外间的喧闹声也仿佛一静。她起身走至香炉旁,那缕缕香烟萦绕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 “说来,此事应该我亲自前往侯府与世子妃商议,只是想着侯爷与亡夫的情分还是先来知会一声为妙。若多有打扰,还望侯爷与世子爷海涵。” 此话一出,别说安启辙,安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事若说到谢漪澜面前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安启辙刚要开口,便见袇房的门被人‘啪’的一声推开。 “不用去侯府与我商议,此事我不应允!” 门口,着盛装的谢漪澜带着几个下人立于门外,她往日温婉的面容少见地带了几分尖锐的薄怒。 安启辙有些意外谢漪澜会来老父的袇房,正疑惑间便看见她身后进来一个神色匆忙的府兵。 “侯爷,世子爷,咱们家大姑娘在罗府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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