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安秋鹜都被王嬷嬷请去万芳堂,教她如何掌一院庶务,管束下人。 谢漪澜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说下的话就要做到。每每去了万芳堂,安秋鹜总要担心一二,就怕她说起撵皎月出府的事。 幸而她每次去时,只见着一脸慈祥的王嬷嬷,连谢漪澜的衣角都没见着。 安秋鹜微微放松心绪之余,又有些委屈,总感觉母亲对她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奇怪。 虽说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并非亲生母女,但十年养育之恩,岂是血缘二字就可轻易抹杀。 安秋鹜胳膊撑在面前的庶务册子上,趁着王嬷嬷出去拿东西的空闲发起了呆。 以前母亲对她很好的。 她刚被带回侯府时,性子孤僻戒心又重,等闲人进不得她身,是母亲把她带在身边,关怀备至悉心照料。 后来在王嬷嬷与母亲的谈话中她才知道一二。 原先的‘安秋鹜’身患先天不足之症,谢漪澜夫妇虽带着她四处寻访名医,但还是没有逃过早夭的命运。带她回来是母亲的意思,大概是为了抚慰自己的丧女之痛,便当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连‘安秋鹜’的身份也让她抵了... 女儿失而复得,谢漪澜渐渐走出了丧女的悲痛;感受到父母之恩,她也慢慢地适应了侯府二姑娘的身份。 只是一开始相互慰藉的母女二人,却好像越走越远,母亲待她再不似从前。 一只手在安秋鹜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鹜,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安秋鹜看清来人,连忙起身行礼,“秋鹜见过二伯母,二伯母安好。” 面前站着一个着大红衣裳的圆脸妇人,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她,笑意一深便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即使岁月在她眼角处留下淡淡地痕迹,还是让秋鹜在她身上感受到与深宅妇人不相符的朗阔之气。 妇人正是二伯安启平的夫人何氏。 安秋鹜亲切地走上前挽起何氏的胳膊,“二伯母,今日怎地到万芳堂来了,是不是知道秋鹜被嬷嬷压在这里学庶务,专程来‘解救’秋鹜的呀。” 何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即使是安秋鹜这样的小辈,二人也时常能说到一块去。 她嗔怪地点了点安秋鹜的额头,“鹜丫头,你个机灵鬼,想偷懒拿你伯母做筏子,伯母可不上你的当。我真要到你母亲面前唠几句你的事,你母亲还不当场‘吃’了我。” 提到谢漪澜,何氏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几分,只一眨眼,又若无其事地与安秋鹜说笑。 谢漪澜与何氏这两妯娌关系并不融洽,其中缘由安秋鹜并不清楚。也正是如此,若无非常紧要之事,何氏决不会轻易踏足万芳堂。 今日前来,怕是事情不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个丫鬟从厅后进来请何氏进去。 何氏抬腿往内室去了,走前还不忘捏捏安秋鹜的脸颊。 安秋鹜觉得有些好笑,恐是二伯母只生了安婉表姐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对她也格外的亲昵。 何氏前脚走,王嬷嬷后脚就走了进来。 安秋鹜诧异地看着她,她两手空空,并不像是去拿东西的样子。 “二姑娘,世子妃说今日先教到这,你可以回去了。” 说完不待安秋鹜开口,又急匆匆地往内室行去。 安秋鹜挑挑眉,看着王嬷嬷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几案上的东西,出了万芳堂带着琥珀回秋霜阁去了。 万芳堂内室,丫鬟婆子都被撵了出去,只留下王嬷嬷一人在旁伺候。 何氏攥紧手里的帕子,毫不示弱地看向谢漪澜,“姒妇,你当真如此绝情!” 谢漪澜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茶盏,不紧不慢地用茶盖拨了拨,半晌才神情冷漠地看向下首地妇人。 “娣妇,你莫要为难我。二叔先前就打过招呼,罗府那边不管派何人过来,侯府只需接着,再客客气气打发就行,府中毋需派任何人去罗府探望。” 谢漪澜口中的罗府正是京兆尹罗家,安婉的夫婿正是罗府三郎。 安婉与罗家三郎这门亲事并不怎么光彩,自嫁过去后,安启平便严禁府中与之来往。 谢漪澜作为侯府后院的主人,又是安启平的大嫂,二房院里的事自然要听二房一家之主地吩咐行事。 何氏闭了闭眼,知道今日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谢漪澜的心意,她心一横,走上前哀求道:“姒妇,我嫁到侯府已有二十余载,拼尽心力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同为人母,你为何不能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安启平夫妇结婚多年,只养育了一个女儿,这在侯府各房子嗣中是极为少见的。 谢漪澜淡淡地看着她,“娣妇,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不是我不予你方便,是二叔他心中早有打算,我这个做大嫂的岂敢随意替二房拿主意。”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她谢漪澜掌着侯府后院多年,只要略微松松口别说派个人去罗府瞧瞧,就是允她亲自上罗府看看女儿也是可行的。 这么难为她,不就是因着那些陈年旧事,“姒妇,你哪是因为二爷,你这分明就是对我不满,故意难为我。同为母亲,若是以后秋鹜嫁人,也如这般境况,大爷要是吩咐一句你也这么不闻不问吗?” 这话说得诛心,何氏不知道这对母女之间的隐情,谢漪澜却是对这种话忌讳得很。 “砰”的一声,手中的茶盏被谢漪澜重重地放在一旁地茶几上,屋中人的心也跟着这声颤了颤。 “娣妇还真是关心秋鹜,既然这样诅咒一个还未出嫁的孩子。”她竖着眼睨着下首的何氏,眼中满是鄙夷,“秋鹜自小在我身边教导,知书达礼,她可不会做出如安婉那般私相授受的丑事来。” “姒妇!”何氏厉声叫住谢漪澜,想打断她的话。可是一声‘姒妇’后,她蠕动嘴唇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能说什么? 谢漪澜说得句句都是实话。是她口不择言,明明十分喜爱秋鹜那孩子却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说出违心的话;也是她没有教好女儿,身为侯府贵女却与那罗府三公子私相授受妄定终身。 外人都以为侯府大姑娘与京兆尹罗府这桩婚事乃天作之合,谁又曾想到这华美的外皮下早就是一滩腐朽发臭的烂泥。 何氏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万芳堂的,来时言笑晏晏去时却只能无力地靠在一旁的丫鬟身上,眼神呆滞地穿过曲径幽深的回廊,往后院深处去了。 王嬷嬷目送她离去,摇了摇头,无声地进了内室。 “嬷嬷,打发两个小厮去罗府瞧瞧,别惊动了二爷和京兆尹夫妇。” 谢漪澜轻声吩咐,又端起刚才那碗茶,低头浅浅地抿了一下。 王嬷嬷下意识地答着,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谢漪澜,“世子妃,您不是...” “何氏与我有旧怨,我断断不会应允她的请求。但安婉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奈何命运弄人竟走到这一步。她既三番五次派人到侯府传信,想必当真遇到什么难事,若不是二叔派人拦着,说什么我都会了解一二。” 谢漪澜垂眼看着微晃的珠帘,阳光洒在珠帘上,揉了满地的金黄。 她喃喃自语道:“真有事,我这个当伯母的能帮便帮一把...若是当时有人能救救我的秋鹜,她也就不会...” 王嬷嬷低下头,后面的话只当没有听见。 ———— 安秋鹜虽不知今日母亲为何早早地就让王嬷嬷结束了庶务的教习,但也算是正中下怀。 临到太阳西斜,安秋鹜叫来皎月,照旧打晕琥珀,易容成‘屏凡’,拿出藏了两日的药材出了侯府往蒲明府上去了。 开门的小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还是不敢放安秋鹜进去。 “往日送药的都是‘沈记药铺’的伙计,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说是来送药的我就信呀。去去去,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邸,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上凑。” 小厮不耐烦地驱赶安秋鹜,眼看着半开的侧门就要合上了,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姑娘,你说你是沈大夫的徒弟,可是前几天在拱辰街扎针救人的屏大夫。” 安秋鹜没想到这小丫鬟一来就说出了前几晚的事,想来那日的事早就在京都城传开了。 看着丫鬟俏生生的面容,安秋鹜赶忙扬起一抹笑意,“这位姐姐说得不错,正是小女子。” 那丫鬟一听,霎时喜上眉梢,打开侧门就要迎安秋鹜进去。 小厮一顿,忙要阻挡。 那丫鬟碎了他一口,“没眼力劲的东西,夫人请屏大夫进去,你敢阻拦仔细你的皮。” 小厮忙松了手一阵告饶。 丫鬟殷勤地接过药材包领着安秋鹜绕过侧院,径直往后院行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见旁边有两人抬着一卷草席匆匆擦身而过。 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飘过,安秋鹜分明看见草席一边掉了半截头发出来,心下一惊。 不动声色地问道:“姐姐,这是...” 丫鬟摆摆手,忙让她噤声,“屏大夫不知,昨日前院的一个小厮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地跌死在了湖里,老爷下了死令,夫人身子不好,不可高声议论。” 说罢又嘱咐道:“屏大夫一会见着夫人,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安秋鹜乖觉地点点头。 正要走时,只见那两个小厮不知脚下绊着什么东西,‘哎哟’一声,双双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草席也滚落下来,咕噜咕噜滚到安秋鹜脚边。 她定睛一瞧,草席掀开半个角,露出一张青白死寂的面容,正是那晚与周屠夫见面的‘万大哥’! 安秋鹜只觉头皮发麻,耳边轰鸣,一阵凉意传遍四肢百骸。 “你们要作死,还不赶快把这姓万的抬出去,若惊着夫人的贵客有你们好受的。” 丫鬟捂着鼻厉声斥责,一边拉起安秋鹜飞一样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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