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确有座大都督府。 只是这座大都督府常年府门紧闭,若不是高悬着‘大都督府’门匾,怕是很难有人把这座府邸与夕日威名赫赫的大都督穆川联系起来。 安秋鹜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一时没想起。实在是那位惊世之才的大都督去世的太早,那些传奇故事早就随着他尘封入土。 “嘉懿姐姐,这位大都督夫人怎会轻易接了太师府的帖子。” 安秋鹜拿起一块糕点,学着刚才安嘉懿倚在湖边的姿势,揉碎了投喂湖中的鱼群。 这是她一贯的做派,若是有个什么不解的事,一时又实在想不明白便喜欢手上干点什么。 “可不是,自从大都督去世后,大都督夫人便长居将军府,多年闭门不出。今年不知为何如此反常的接了我家生辰宴的帖子。”蔡嘉懿撑头看着安秋鹜,眼中眸光明灭不定。 湖中的鱼儿想是刚才没有吃得尽兴,闻着糕点屑的味道便朝着安秋鹜站的地方蜂拥而至。 鱼群中有一条硕大的红白锦鲤,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可劲折腾,活像搅动一方风云的‘霸主’。 安秋鹜不觉眯了眯眼,看了看自己手中还没撒尽的糕点屑,“嘉懿姐姐,你刚才用鱼饵时,这条大鱼可有围过来。” 蔡嘉懿走近一看,摇摇头,“刚才并未看见这条。” 安秋鹜拍拍手,剩下的糕点屑一股脑地洒在了湖中,那条红白锦鲤用力一翻溅起半人高的水渍,“想是这鱼在这湖中年岁太久,一般的鱼饵它也瞧不上,须得这糕点屑才能把它引诱至此。” 她说得随意,仿佛只是在讨论湖中这尾大鱼。 蔡嘉懿却猛然抬头看着她转过身的背影,久久凝视。 这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埋藏在她心里的秘密仿佛要破土而出,临了最后关头又被她深深压了下去。 “这倒也对,好饵配好鱼,不外如是。” 安秋鹜点点头,接过琥珀递来的手帕。 糕点屑做饵料虽好,就是有些粘手。 “嘉懿姐姐,你们府上可有应对之法,这事可非比寻常。” 蔡嘉懿无奈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这位大都督夫人当年可是敢抗旨不遵的主。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京都的高门大户只要有什么宴会总会向将军府递帖子,就像约定好一样,只是这帖子会送,但大都督夫人却不会接。” “可偏偏这次接了我的生辰贴。若是往日倒也不怕,就怕到时候与宫中撞在一处,或是撞见怀王被宫中之人瞧去。有心之人再拿此事做文章,太师府就算再得圣心也禁不住圣心起疑。” 太师府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蔡嘉懿许配给了怀王,太师府便和怀王是一条道上的。 大都督夫人多年不出府,一出府便挑了这家。这事谁听着都会觉出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大都督虽早逝,他儿子昭毅将军穆晋安可还领着西北军,大都督夫人背靠这么一个主,谁能轻视了去。 这样不小的势力若是随意和皇子有了关联,还不知世人怎么想。 而说起这位大都督夫人,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当年大都督去世时,这位彪悍的夫人领着府中一干披麻戴孝的丫鬟仆从把宫中下旨的大太监挡在了府门外。 据说那架势把那些想看热闹的左邻右舍都吓得闭门不出。 大都督夫人拒绝圣意本是大逆不道,但皇帝体谅她新丧,又念着大都督的好便也没有因此降罪。 众人都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谁曾想大都督头七宫中派人过府祭拜,一到大都督府只见大门紧闭,门庭荒芜。一问才知这位夫人早就遣散家仆,只带着一个贴身嬷嬷去了她儿子穆晋安的府邸,也就是现在的将军府。 等那宫人急匆匆地赶到将军府时,上下翻了个遍都没看见大都督的头七祭礼,只看见一身素服静坐于内室的大都督夫人。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皇帝的脸。 更让人意外的是,皇帝不仅没有怪罪还保留了大都督府,赐了大都督夫人一品诰命的封号。 此后大都督夫人便再也没有出过将军府一步。 安秋鹜兀自想着,这件事委实有些难办。 她沉思片刻,思绪一动出声安慰道:“帖子既然接了,便只能欢欢喜喜地迎客。或许,这位夫人的用意并没我们想得那么复杂。” “嗯?秋鹜还有别的看法?” “虽然我没见过这位大都督夫人,但以这位夫人行事来看,应该是一位敢作敢当有勇有谋的女子。即是这种性子的人,大概不会因为权欲之事而贸然打破自己多年遵循的规矩。” 安嘉懿听着安秋鹜的分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依你看…” 安秋鹜手指朝她一点,反问道:“你说,内宅妇人还能为了什么?” 蔡嘉懿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半晌才喃喃道:“即是内宅妇人,自然大多是想着相夫教子,料理家宅之事。” “而大都督早逝,将军府里就住着大都督夫人这么一个主子——” “如今剩下的后宅大事...那只能是昭毅将军的事...” 蔡嘉懿怪异地看着安秋鹜,“昭毅将军…早已及冠,及冠之后…难道大都督夫人是为相看未来的将军夫人,才接的帖子!” 夏末天气本就多变,正午还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太阳,转眼就沉于云海之中。 阵阵微风吹过,竟叫人身上泛起冷颤。 琥珀吩咐院里的丫鬟拿出两件薄绡的披风,一件给自己姑娘披上,一件给了蔡嘉懿。 安秋鹜亲自给蔡嘉懿披上,没瞧见身前女子眼中的复杂之色。 “是与不是只有大都督夫人心中最清楚,我也就这么一猜。” 这事干系着整个太师府,安秋鹜不敢贸然下结论,“要说这事也好办,到你生辰宴那日只让静姨领着大都督夫人到女眷席,若是大都督夫人肯去不管我猜的对与不对都无碍。” “但若是大都督夫人不肯去,明言想前往男宾席。”安秋鹜拿过茶盏倒出几滴茶水,手指做笔,点水作画,“只需太师府费点心思,把前院男宾席面分开,把怀王与宫中之人安排在一处。这里正厅连着报廈和回廊,回廊拐过去又连着另一间明堂。” 安秋鹜与蔡嘉懿关系要好,去过太师府多次,对府中的宅院的分布无比熟悉。 “这样一环扣一环错落有致的分布开来,大都督夫人又多年没有出门会过客,一时间不会那么轻易的与宫中之人和怀王撞上。即使撞上也不怕,都在一处明晃晃看着,谁会把暗中说的事摆到明面上。” 安秋鹜分析地细致,说一句蔡嘉懿便点点头。 此事这样办,恰可解了太师府的燃眉之急。 ———— 天色渐渐暗下来,安秋鹜本想留下蔡嘉懿吃了晚饭再回府。但被她委婉的拒绝了,安秋鹜也明白她身上干系着与怀王这桩婚事,秉承家中的教导不敢在外逗留过久,便也不强求。 只把人送到侯府二进门外两姐妹才拉着手依依惜别。 看着蔡嘉懿消失在走廊的背影,安秋鹜第一次感觉到孤寂的滋味。 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况如今太子之位空悬,蔡嘉懿往后的路并不好走。 “姑娘,你也别难过,懿姑娘虽不能时常出府与姑娘相见,但姑娘得闲时可去太师府找懿姑娘。”琥珀了解自家姑娘,少有的几个闺中好友中这位太师府的大姑娘与自家姑娘最是要好,如今连一同用个晚饭都极为困难,姑娘心中必定不好受。 安秋鹜听罢只笑着摇摇头,她虽感慨但并不伤心。 每个人自生来便背负着各自的使命。时也,命也,万事万物自古便是有聚有散有始有终,遑论她二人的姊妹之谊。 更何况,她身后背负着魏家满门的血和泪,这才是她当下最为上心的事。 安秋鹜转头揶揄地看着她,“琥珀,等哪日你出嫁时,在你姑娘我面前可别哭鼻子。” 琥珀本想着安慰自家姑娘,没想到姑娘却好心情的开起玩笑。放心之余她也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姑娘可别拿我取笑。” 安秋鹜瞧着琥珀的样子也稀奇,正想再逗笑几句,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转过身正要瞧清楚,鼻尖却将将抵在一个人的胸前。安秋鹜警惕地向后退去,才看清来人的样貌。 正是今日祖父招待的赫廷! “见过二姑娘,老奴奉侯爷之命送这位先生出府。” 给赫廷领路的正是诚阳侯身边的老仆,他见刚才身边这人差点撞上安秋鹜,怕惊扰到这位小主子,只得先出声说明去意。 赫廷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昂首朗阔站在面前,即使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短打却依旧让人难以忽视那身沉静如水的气度。 像涓涓细流终是汇聚成一湾汪洋,虽无声静谧但力量磅礴。 只是此刻这湾‘汪洋’扑面而来的酒味让安秋鹜略感不适,他脸颊泛红,连那如墨的眸光都泛起一丝迷离。 安秋鹜暗自撇嘴,每次见他都没好事,不知与祖父喝了多少酒才能喝成这样。 “姑娘见谅,是在下唐突了。”穆晋安极为上道的行了一礼,他也没想到会在出府的路上遇到这位二姑娘,还险些与她撞上。 他虽喝了酒,但灵台还算清明,自是要给安秋鹜赔礼道歉的。 安秋鹜虚虚回礼道:“无妨,先生不用介怀。” 说完便领着琥珀从容离去,经过他身旁时一股异香伴着酒气飘过鼻间。 安秋鹜走了几步驻足回头看,恰好那人也微微偏过头,二人似有似无的对视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又闻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香气,到底在哪闻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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