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外站着一个须发花白但精神焕发的老者,老者穿着一身青色宽松道袍,头挽道髻,正背手阔步走向正厅。 谢漪澜停下脚步,转身向老者行礼问安:“儿媳见过侯爷,侯爷万安。” 老者正是先帝胞妹长平大长公主和老诚阳侯的长子,诚阳侯安虎。与当今的皇帝乃是嫡亲的表兄弟。 天子靖康帝及冠之年登基,距今已有三十载。皇帝崇尚道家之学,临朝不过十载就大肆修建道观,宫中更是频频建道场,举办斋醮。靖康十三年,皇帝在临安门置修道之所,自称大衍真君,从此常于宫内炼丹修道,已有十几年不上朝听政。 这股道学之风从皇宫吹入京都,再从京都吹入千家万户。 长平大长公主逝世后,诚阳侯便早早的请封世子,也像自己那个皇帝表弟一样,自己撂下诚阳侯府这个摊子跑到城外的玄元观修道去了。 “儿媳不知侯爷今日回府,没有安排接应事宜。如有不周之处,还望侯爷勿要怪罪。”谢漪澜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这位长时间不回侯府的公爹今日怎么就回来了。 安虎摆摆手,不甚在意。 他阔步走到安秋雾身边,亲手把她扶起。 “婉儿已经出嫁,如今侯府就秋鹜这么一个女儿。世子妃这当母亲的今日所为未免太过心狠。”二伯的女儿安婉比安秋鹜大了几岁,过完及笄礼便嫁与京兆尹罗家。 “启辙,你也该好好劝劝你媳妇,哪有她这般当娘的。”安秋鹜这才看见她父亲诚阳侯世子安启辙正站在祖父身后。闻言只得站出来连声应答着。 安秋鹜翘起嘴角,躲在安虎身后低头浅笑。 琥珀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不仅请来了平时最维护她的父亲,还请来了侯府中最宠爱她的祖父。 安虎说完也不管世子妃的脸色便要带着安秋鹜往万芳堂外走去。 谢漪澜眼神一暗,快步上前,“侯爷,难得回府,便在万芳堂用过早饭罢。刚好今日准备了一道您素日爱吃的八宝鸿运什锦,您也尝尝如今厨房的手艺。” 谢漪澜想留下诚阳侯用饭,不然明日侯爷回府又急匆匆的出去这事就会传入那个与她有嫌隙的妯娌耳中。况且安秋鹜这事还没完呢,她说什么也要把皎月那丫头赶出去。 诚阳侯摆摆手,“你这饭本侯可吃不下,本侯还是到秋鹜的秋霜阁去用饭。” 诚阳侯冲安秋骛眨眨眼,安秋骛会心一笑:“琥珀,去吩咐小厨房一声,做几道祖父爱吃的吃食。” 谢漪澜那张温和的面容总算有些变化,她朝着安启辙使眼色,世子爷却像没看到似的撇过头去。 刚走了两步,安虎转过头神色肃然,“世子妃,皎月是本侯千挑万选选出来给秋骛的贴身丫头,你怎么说撵就撵。” 他还特意指着安启辙道:“若以后再有人敢提这话,便让那人来玄元观找本侯。有任何不满,可跟本侯细谈。”诚阳侯把‘细谈’二字说地极重。 谢漪澜一噎,彻底没话说了。 诚阳侯带着安秋鹜走后,万芳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丫鬟婆子行走间都小心翼翼,因为府中的二位主子现在脸色都不怎么好。 谢漪澜胡乱用了几口饭便吩咐丫鬟把桌子上的菜肴撤了,一点也不顾及坐在另一侧的诚阳侯世子。 安启辙无奈一叹,“先别动,都下去。” 王嬷嬷看了眼谢漪澜,见她家主子连个眼色都不给,便挥挥手带着一众人无声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夫妇二人,安启辙才放下碗筷拉过谢漪澜的手道:“漪澜,父亲他不在万芳堂用饭,也不是真心不给你面子。就是有些不满你对秋鹜的态度,都是一家人,何必要这样置气。” “我这是置气吗?” “我这个当母亲的难道还管不得女儿院里的事?” “不过就是个丫鬟,至于这么下我的脸吗?明日这事要是传到二房院里去,你看二房家那个还指不定怎么看我的笑话。”谢漪澜即使在气头上,说话也是四平八稳。这番话说下来没惹的安启辙怄气,倒是对自己的夫人更加怜惜起来。 “你莫怕,侯府后院是你当家。二弟家的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上赶着找没趣。”安启辙好脾气地安慰道。 谢漪澜在自己丈夫的这番安慰下强展笑颜,“世子爷,妾身倒也不是怕二弟妹。妾身就是...就是担心秋鹜院里的那个皎月,那丫头冷漠寡言。秋骛本就不大与我亲近。” “让她继续跟着秋鹜,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大放心。就真的不能再劝劝公爹吗。”谢漪澜说着就看见自己丈夫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拿起了碗筷。 她急忙把话一转,“哪怕不把那丫头撵出去,把她送还给公爹。只要那丫头出了秋霜阁,不再跟着秋鹜,我也就安心了。” “爹在玄元观修道,他身边带什么丫头。再说了,爹的脾气你不了解吗?他说出的话哪有转圜的余地。” 谢漪澜闻言定定地看着安启辙半晌才冷声道:“那按照世子爷的意思,这事便到此为止。” “不错。” “侯爷既如此说,那往后秋霜阁的任何事我都当视而不见,若有什么事我只管让人禀到前院。” 这话说得有些赌气。 谢漪澜也不管安启辙是什么反应,起身就往外走。平时温婉的妇人身影孤绝,一如当年。 “漪澜,当年咱们带着女儿的尸骨匆匆回京,你跪在玄元观前哀求真人们为女儿超度,你可还记得。” 谢漪澜脚步一顿,手中攥紧了锦帕。 “妾身当然,记得。” “那当年玄元观外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是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带回侯府的,后来又是不是你不堪忍受丧女之痛,非要把那孩子认下做女儿。” 诚阳侯世子说得不疾不徐,却一句一字深深地扎入谢漪澜的身体。 有些钝痛开始从心口处蔓延。 “世子爷,如此揭开妾身的伤疤。” “你,何其残忍!” 谢漪澜没有转过身,但那身威严的宫装止不住的轻抖却是泄露了她的心绪。 安启辙有些不忍。可若是没人把这话挑明,他这夫人便要一条死胡同走到底。 他起身走到谢漪澜身后,用手紧紧地按住谢漪澜的肩膀。 “漪澜,现在的安秋鹜是你当年认下的。既然你认下了就要把她当成真正的秋鹜,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对待。” “这十年来你教她规矩,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打理庶务,这些你做的很好。” 越说谢漪澜抖的越厉害,安启辙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 “可是这些还不够。漪澜,安秋鹜是个人,是个知道喜怒哀乐还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她不是你买来的下人,必须毕恭毕敬地按照你的吩咐做事,更不能因为你的初心不在,就把她抛过脑后任意搓磨。” “漪澜,难道这么多年你对秋鹜就没有动过一丝母女之情吗!” 安启辙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 安秋鹜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十年的父女相处,这个女儿他早就认下了。天热时女儿会亲自下厨熬一碗绿豆汤,天冷时女儿会一针一线缝制保暖的护膝... 这些点点滴滴何尝不是温暖着他捱过丧女之痛的那段日子。 怀里的谢漪澜出神地望着摆在隔断出的一架屏风,屏风上绣着百子千孙图,正中一神采飞扬的仙娥正怀抱着一个女婴,这是她怀上女儿时专门找京都最好的秀娘赶制出来的。 “启辙,你可还记得这架屏风。” 顺着谢漪澜的手看过去,安启辙茫然地摇摇头。 “这架屏凡是你搬进万芳堂就摆在这的。” 谢漪澜回过头凄楚地看着他,无声滑下几行清泪,“你看,你连这架屏凡都忘记了。是呀,你怎么会记得呢。”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安启辙,这架屏风是我怀秋鹜时找人绣的,寓意上天赐我一个乖巧的女儿,可是你竟然忘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女儿的容貌你还记得吗?女儿的声音你还记得吗?女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还记得吗?” 谢漪澜形似疯魔,安启辙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好,我记得就好。” “至于秋霜阁那个,既然做了我谢漪澜的女儿,自然事事都要按照我女儿的习惯秉性来,容不得她说不。” 谢漪澜说完,快速的擦去脸上的泪渍。她从安启辙怀中退开整理好仪容,端着诚阳侯世子妃的派头从容离去。 安启辙半晌回过神,木然跌坐进交椅内。 万芳堂发生了什么,安秋鹜并不知道。 她此时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校场上那匹鬃毛飘逸,皮色发亮的白马。 “宫中今年上供了几匹蒙古的乌珠穆沁白马,皇帝赏了匹给祖父。”安虎摸着白马的皮毛,有些爱不释手。 “祖父平日在道观也用不上,就送给你吧。就当作祖父提前送你的及笄礼。” 安秋鹜看着这匹傲娇的白马,喜悦之情不喻言表。 “多谢祖父,祖父对秋鹜最好了。” 安虎听着安秋鹜的感谢之言,心中只觉畅快。 这侯府小辈中,安秋鹜最得他的心。平日在道观,见到的都是些年纪不小的修道之人,哪有孙女这样乖巧的女儿家承欢膝下来得舒坦。 看着秋鹜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马,安虎心中一动。 “秋鹜,想不想上马跑两圈。” 安秋鹜娇憨地吐吐舌头,连连摆手。 “祖父,还是不要了吧,母亲...”刚说出母亲二字,又赶忙改口,“我的马技不佳,还是不骑了。” 诚阳侯年轻时也是在军中待过,还曾随着军队上过战场。 瞧着她小时候冰雪聪明便教过她御马之术,只是这些年世子妃管的有些严厉,老早就不曾御马骑行了。 只是,再不济底子还是有的。但想起今日已经惹谢漪澜生气了,安秋鹜觉得还是不骑为妙。 安秋鹜害怕,安虎可不怕得罪谢漪澜。 他冲皎月使了个眼色,皎月二话不说轻而易举地把安秋鹜提溜到马上。 白马见有人坐上来,仰头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 安秋鹜紧张地抓着缰绳,跑了一圈便心领神会地随着马儿的节奏奔跑起来。 安虎欣慰地看着一人一马。 颇有种西风渐斜,老怀宽慰之感。 “侯爷,那个人来了。”有老仆弓身禀报。 安秋鹜远远地瞧见并没在意,祖父突然回府必然是有重要的事。 她还想再跑两圈,眼睛望向远方,却冷不丁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昨晚威胁她给他治病的‘赫廷’嘛!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