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帷幔垂地,床榻深处的女子紧紧皱着眉,神情痛苦。 梦里一个小小的女孩跪在蒲团上,懵懂地看着上首像一座小山似的祖宗牌位。 “魏乙,她是个女娃,你把她带进祠堂干什么?” “叔公容禀,侄子想让这孩子继承魏家金针之术。” “荒唐!哪有女孩行医的道理,你还是趁早让你媳妇再生一个男孩继承家学才是正理!” ...... 说话声远去,有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着女孩的发顶。 “记住,一定要保管好《金针要术》。这是咋们魏家的根,是父亲的毕生所学。” “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自己是魏家人。要把行医济世牢记于心。” 有人如是说道。 女孩不知道话中含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供桌上放在祭品盘中的水果。她伸手扯扯旁边父亲的衣摆,想让父亲给她拿个果子吃。 扯了半天都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女孩不解地仰头向旁边看。旁边哪还有父亲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的人群。 “午时已到,斩!”有一道声音穿过人群传到女孩耳边。 女孩好奇地转过身去,只见高高的木台上跪着一排穿白衣的人,打头那两人女孩认识,一个是刚才和她说话的父亲,另外一个是晨间给她梳头的母亲。 ‘咔嚓——’大刀斩下。女孩伸出的双手和扬起的笑脸都定格在鲜血喷涌的瞬间。 “父亲!” 安秋鹜猛地从床上坐起。她睁着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好一会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安秋骛心有余悸地披衣下床。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些梦了,久到她以为十年前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大梦初醒才发觉血淋淋的一切都如此的真实。 天刚蒙蒙亮,梳妆台上的铜镜模糊的映出她艳丽的面容。这张脸与侯府众人温婉端庄的长相不一样,眉尖过于锋利,眼梢上挑,连鼻梁上的那颗痣都透出些许别样的风情。 安秋鹜趴在梳妆台下,数到第五块地砖时双手用力往上一按,那块地砖被她整个撬了起来。 这块地砖的底部是中空的,其中放着一个破旧的檀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卷用绸缎包起来的书。 只见书的封面写着几个颇有筋骨的篆文‘金针要术’,若是仔细看,书的右下角还写着‘上卷’两个字。 没错,安秋鹜正是十年前被皇帝灭族的‘金针圣手’魏家家主魏乙唯一的女儿。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思绪顺着手指的触感飘回到十年前。 那一年她还是五岁的幼童,正是依偎在父母身旁嬉笑的年纪。却在一天午睡后被奶娘捂着嘴藏于书房的密室中,透过密室的缝隙她看见有好多身穿铠甲的兵丁闯入书房。 他们拿着刀枪剑戟在书房中东翻西找,那些魏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医书被他们蛮横地撕碎,那些祖辈用过的金针被他们无情地扫落在地。正当她被吓地瑟瑟发抖时,她看见了父亲魏乙。 父亲被人像拖牲口一样拖了进来。 有人踩着他的脊背把他压在地上,踩他的人背对着密室不停地询问着什么。父亲却像没听见一样,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密室。看着父亲如此被人侮辱,她发疯似地敲打密室的墙壁,乳娘只能紧紧地把她扣在怀里。 安秋鹜后来才想明白那些人在父亲的书房怕是在找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夏末晨风清凉,明亮的天光伴着清风像划破黑暗的利刃,把第一缕耀眼的光辉洒向秋霜阁。 铜镜映出女子清晰的面容,那双凤眼早已是泪水涟涟。 安秋鹜伸出双手抹去眼角的泪渍,嘴角向上翘起好看的弧度。 她不该哭,哭是最没用的。 魏家灭门的真相还没有找到,当年在父亲书房中找东西的那人是谁?他与魏家灭门到底有什么关联?乳娘带她逃出京都那晚丢失的《金针要术》下卷又到底在哪? 她这么多年以‘屏凡’的身份混迹市井,不就是为了找到当年的真相嘛! 安秋鹜把手中的《金针要术》从新放回地砖下,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摇铃轻轻晃了晃。琥珀和皎月便带着身后一干秋霜阁的丫鬟鱼贯而入。 安秋鹜刚才哭过一回,眼圈止不住的红了一片。 “姑娘,夜里没睡好吗?”琥珀端详着铜镜中的女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她家姑娘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早些年她也好奇地问过府里的嬷嬷们,嬷嬷们都说这是姑娘先天病症留下的遗症,从十年前世子爷夫妇带着外出求医被治好的安秋骛回来后便时不时地犯上一回。 说白了就是夜间梦魇。她也试着问过姑娘要不要留人上夜,可姑娘每次都坚定拒绝,时间一久她也只能随姑娘去了。 “无碍,可能是昨晚看了那几页书,梦中就梦到了。”安秋鹜闭着眼随口道。 琥珀一怔,眼角划过昨晚王嬷嬷随手放在桌上的书籍,正是一本当下时兴的游记。琥珀心下了然不再多问,只一心接过身后递来的面巾给安秋骛净面梳妆。 安秋鹜梳妆要花些时辰,琥珀和皎月忙活半天才给自家姑娘上好妆面。 镜中女子高挑的眉尾硬生生向下折,细长的丹凤眼变成温婉的杏眼,就连鼻梁的那颗痣都被遮去。 艳丽的面容顷刻间柔和端庄许多。 安秋鹜满意地瞧了瞧问道:“小厨房今早进了哪些吃食。” 琥珀与皎月相视一眼,才轻声回道:“早些时候,世子妃让人来传话,说姑娘本就是要去请安的,不如直接在万芳堂用饭。” 安秋鹜才有些笑意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非去不可?” “姑娘,世子妃的人来传话时让小厨房不用准备姑娘的早食。”琥珀硬着头皮回道。 言下之意,你不去万芳堂用饭那今早就别吃了。 琥珀瞅了瞅自家姑娘的脸色。果然,像是狂风暴雨下的娇花一点生气也无。 安秋鹜揉了揉自己的脸庞,踌躇地坐在梳妆台前。 怎么办,去万芳堂用饭她是真的不想去呀! 万芳堂是安秋鹜的母亲诚阳侯世子妃谢漪澜的居所,若说秋霜阁是侯府后院最为精巧的院子,那万芳堂就是这后院中最为壮阔的院子。 壮阔到安秋鹜磨磨蹭蹭观花赏鸟的走着,走了一刻钟还没摸到万芳堂正厅的门。 琥珀领着两个二等丫鬟不紧不慢地跟在安秋鹜身后,皎月被安秋鹜留在了秋霜阁没有跟来。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话很对。王嬷嬷讨厌皎月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世子妃极不喜她。所以每次请安安秋鹜只带琥珀过来。 “姑娘,老奴可算等着你了。若再晚半刻可就误了请安的时辰,咋们快些吧。”再磨蹭还是有走到的时候,安秋鹜刚瞧见‘万芳堂’三个大字,王嬷嬷就咻的一下窜了出来。 她也不管安秋骛会不会怪罪,招呼身后另外一个老嬷嬷一左一右熟练地架起安秋鹜直奔正厅去。 安秋鹜好脾气地挑了挑眉,转身向琥珀看去。 琥珀回了个安心的眼神:姑娘放心,出来时已派人去前院请世子爷了。 万芳堂正厅大开,上首坐着一个身穿宫装的妇人,妇人妆容雅致,眉眼平和,容颜姣好,刚过而立之年的她正噙着柔和的笑意与旁边几个嬷嬷说着闲话。 安秋鹜咽了咽口水,低头打量自己的衣饰见没有哪处不妥,便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走进正厅。 厅中丫鬟婆子见安秋鹜进来,瞬间安静下来。 安秋鹜身形不晃,走动间身上的钗环小幅度的摆动,没有一点声响。走到世子妃三步开外安秋鹜低头垂首屈膝。 “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这一套请安礼安秋鹜做得小心翼翼。 屋中静默半晌,有茶盏轻轻搁在茶几上的声响。 安秋鹜暗自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耳边终于传来世子妃平和的声音,“起来吧。” 世子妃话音刚落,便有小丫鬟搬来一张矮凳放在世子妃下首,安秋鹜乖巧地挨着矮凳坐下。 “几日不见,我瞧你清瘦不少。”这话说得没什么意思,她最近身型并无变化。 “劳母亲牵挂,想是这几日还有些炎热,食欲不振女儿便轻减了些。”安秋鹜从容答道,大方得体地看向上首的世子妃。 果然,先前还言笑晏晏的世子妃嘴角早就没了笑意。 “之前叫你抄的《女诫》,可有抄完?”还好,只是检查日常抄写课业。 “回母亲,女儿已抄写完毕。”安秋鹜说完,琥珀便捧着一沓宣纸交给王嬷嬷。 那沓抄写的《女诫》被王嬷嬷摆在桌上用镇纸压着,完全没有给世子妃过目的意思。 看来今日请安应该为的不是这个。 “我怎么听说你院中有些丫鬟不太守规矩,可是你这个主子没教好?”世子妃瞥了眼琥珀,琥珀惶恐地低下头。 原来今日是为了这个!事不过三,母亲每次都是第三句话直击要害。 安秋鹜起身行礼,“母亲容禀,女儿院中的琥珀和皎月,一个聪慧伶俐,一个沉静持重。所行所说都是按照女儿吩咐办事,她们跟着女儿久了,难免事事以女儿为先。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还望母亲宽宥。” “你这是承认对下人约束不力?”世子妃谢漪澜声音依旧平和,只是说出的话让人有些窒息。 安秋鹜抿了抿唇,有些无力。 她能怎么说,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昨晚皎月顶撞王嬷嬷的事嘛,凭她说出个花来,她还能改变母亲主意不成。 “回母亲,是女儿约束不力。”她总不能说是皎月擅自作主吧。 谢漪澜了然的看了眼安秋骛,这个女儿她了解。既然她执意如此便遂了她的愿。 “你既然没有约束下人的能力,母亲便替你做主挑选两个听话的丫头。至于皎月,你回去便打发她出府,我们府里用不起她。” “再者,从明日起你便日日到万芳堂跟着王嬷嬷学习如何约束下人。” 安秋鹜一愣,她都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没想到这次母亲是想直接赶走皎月。 “母亲,请您再思量思量,就算皎月有错也是小错,若是从侯府赶出去哪家还敢用她。”安秋鹜忍了片刻还是没有把那句‘皎月是祖父赐给我的’这句话说出来。 “秋鹜,你不该反驳我的决定。”谢漪澜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冰冷“我听说这丫头功夫不错,出了府自有她的广阔天地。” “母亲...”安秋鹜有些着急。 “够了!”谢漪澜打断她的话,但到底顾惜着几分母女之情“秋鹜,听话。母亲替你挑的这两个丫头也会些拳脚功夫,绝对不逊于皎月。” 她说着便去拉安秋鹜的手,“你乖些,今日母亲特地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爱的吃食,与母亲一道用饭罢。” 安秋鹜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谢漪澜的手。 她屈膝笔直地跪了下去,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母亲,皎月是祖父所赐。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赶她出府,还请您收回成命。” 女子因妆容眉眼间显出温婉的气度,可这番说辞说得斩钉截铁又勾起了她眼角眉梢的艳丽。谢漪澜有些冷漠地撇开眼,她最讨厌这个模样的‘安秋鹜’。 “你既执意如此,要跪便跪着,今日早饭也别用了。” “王嬷嬷,你带人走一趟秋霜阁把那丫头给我撵出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饭厅走去。 王嬷嬷低声应着,却有些拿不准,半晌没动。 正犹豫间,有声音从厅外传来。 “是谁让本侯的乖孙女跪着呀,连早饭都不让用。” 安秋鹜愁容满面的脸瞬间绽出笑意,她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祖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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