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别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在炽亮灯光下看一个人的眼睛,也许嗅觉和味觉是在视觉受限时会最先放大的两个感官,那么,在视线如此清明敞亮的时刻,她暗自压下去的其他感觉,像莫名中了一枪,不受控地往外溢出。 “确……确实来电了。” 手心麻得失去了感知,一时间分辨不出是手机漏电,还是供血系统出了问题,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没出息地沸腾。 追珩往后退开,嘴角勾着辨不清的笑。 电话那头停滞的声音,在搞清状况后,后知后觉传来一声叫喊。 “臭小子! !我去你大爷的!”林砚手里提溜着大包小包的海鲜,鱼活蹦乱跳从黑色塑料袋往外挣扎,他的步子变得摇摇晃晃。 周围几个人朝他传来异样的目光,他憨厚凶狠的表情收回来,一时失语,侧头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抬膝盖借力给鱼袋子扎了个死结。 林别惜的手机还贴在耳边,免提开着,这一声震耳欲聋,她耳朵瞬间“嗡嗡”长鸣,怔在原地,手机滑落。 追珩刹那间反应过来,没第一时间去接手机,而是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手机落地砸出“哐哐”的响声,电话那头林砚又开始自说自话。 “你给我离她远点行不行?林别惜,他是不是在你边上呢?你把电话给他,我今天我不骂死他,我就不姓林。” 林别惜的耳朵如聋了几秒,听觉世界仿佛瞬间进入了一个黑暗领域,只有刺激耳朵的鸣叫,甚至有一瞬间不清晰的疼痛感,让她不自觉发出一点难抑的□□。 直至温热宽大的手掌紧紧贴住她耳朵,制止了长鸣的无限拉伸,她的听觉世界才在此时平息。 激起的洪流遇见高大的堤坝,任由浪花撞击,止住了被淹没的意外。 林别惜受惊的双眼缓过神,悠悠往上抬。 她抬手想要拿开那只手,他却在她抬手时提前脱手,大拇指像是沿着耳后那道纹路,在描摹一道缝合的线条。 “没事了吧?”追珩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林别惜摇摇头,“就是突然听不见了。” “林别惜,你在听吗?”林砚继续朝电话里喊,对面传出来的声音太远太小,他听不太真切。 手机被捡起来,林别惜下最后通牒似的留一句便挂断,“别叫了,晚点见。” “别惜啊!来电了吗?我叫阿珩来修嘞。”魏奶奶手肘处勾了个簸箕,仰着头往上喊。 “修,修好了奶奶。”林别惜终于从失去听觉的恐惧里跳脱出来,向前走了几步攀在楼梯口往下回应。 “好好好,奶奶外出一趟,过几天才回,冰箱里放了新鲜的肉,这段时间你们自己弄点吃的。”魏奶奶掏出几把钥匙放在桌子上,“钥匙我就放这了啊,你们自行保管。” “知道了,奶奶。”同时两声响起,魏奶奶安心笑了笑,转身拖着收拾的行李出了门。 听见关门声,林别惜转过身,发现追珩怔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回想起自己方才手机掉的那一刻,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去接手机,他却选择捂住她耳朵,像是有过类似经历,下意识的行为一样。 难道他也经常耳鸣吗? “你……”林别惜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扯了个微笑,“既然我们都是邻居,你们今晚要不干脆和我们一起去海边野炊吧? ” 说完后,她总觉得差了点解释,又连连补充道:“是因为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当导游了,你去的话还可以给我们选选位置,顺便吃顿饭,不亏吧?” 追珩瞧她一眼,眼神像时空凝滞般看她几秒,声音低低哑哑的,“好。” 林别惜总觉得从他眼里看出了点失魂落魄来,没往细想,慢慢往室内挪了两步,“那我进去休息了?” 追珩侧开视线,沉默点头,转身下了楼。 木窗大开着,正对着山下的大海,澄澈的蓝一望无际,漫进来的山风吹进来呜呜作响,林别惜倒头往床上一趟,拿起别着戒指的小包举起来。 金戒指随她的动作摇摇晃晃,撞在皮质的精致小包上,发出清哑。 “拿这个引他,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林别惜自说自话。 廖春竹走那天,林别惜远在澳洲,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恰恰定在廖春竹去世前一天,像是刻意避开她,以至于林别惜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已经是十天后,这时所有的仪式都已经举办完。 她回来之后,哭着闹着说不相信,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坟头。不过是精心纂刻的字,白色的砖瓦堆叠得像个小房子。 心里建立起的那些砖瓦,都因此坍塌。她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让她怎么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廖春竹这个名字,在她宣告离开那一刻,就变成了单薄的三个汉字,她只要提笔一写,就能写下来几千几万个,可那个她叫妈妈的人,却化作一阵再也捉摸不到的风,从她手中流走了。 她和她的连接也只能通过廖春竹留下来的旧物去感知。 哭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刻,也在不会回头的日子里,一并埋葬在过去了。 林别惜扪心自问,她说不清楚对这个连名字可能都不太真实的男生是何感受,她更多的是想摒弃掉那些像雨后春芽涌出来的情愫,而是通过他,去得知一些她迫切想要知道的真相。 这些对话像蚊子一样在她耳边嗡嗡叫。 “你妈妈是突发意外死亡。” “什么意外?” “先天性疾病。” “骗人,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先天性疾病。” “有些先天性疾病一开始是没有症状的,埋伏期长,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可她是医生,她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身体出了毛病。” “医生并不是万能的!” 每每以这样的话告终,林别惜都无话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直是英雄,也没有谁是完美得没有缺点,更不可能做到一切事情。 她的妈妈也一样,可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甚至是那么包容对待一切,为什么会有病毒的存在猝不及防拿走她的性命,又怎么可能连她的面都不想见就撒手人寰。 比起男女之情,林别惜太清楚明白,站在她面前的是什么。 她好像也没那么有信心,去抗衡她最亲最爱的人。 “阿珩,我最讨厌骗子了,”林别惜喃喃,“希望你是真的不认识廖春竹,也希望这枚戒指,你得到的时候是因为很单纯的意图。” - 近海岸一侧,最早一批渔民们已全部归岸,船绳打结,几个大汉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扯着鱼网往岸上拉拽。 鱼腥味遍布,但他们早已习惯,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打头那味脸上横着一道浅浅刀疤,喘了口粗气抛下手中的网,招呼着其他人继续。 追珩提着一个与自身气质不合的红桶,从坡上跳下来,走到刀疤脸面前。 “哥,买点海鲜。”他熟练地把桶往旁边一递,沉着声说。 刀疤脸没什么反应,冷着脸点头,“新鲜的,自己选。” 追珩点头回应,走到边上的妇人聚集区,蹲下身帮忙。 几位老人家上了年纪,却依旧不听劝来这边等自己的儿子,导致海边时常聚集一群躬着腰的老妇人,虽上了年纪,但干活依旧麻利。见追珩主动过来,笑嘻嘻看他。 “你是小花的音乐老师!我记得你嘞。” “年轻就是好啊,还干得动,我们这群人被时代淘汰了,做不动嘞。” 追珩手上的动作没停,笑着回:“哪能啊,我这功夫不也是跟着您学的吗?” 有年轻活力注入,老人家们总是容易被带动情绪,心情愉快间,活干得利索,邀请追珩去吃晚饭。 “不了奶奶,我下午有约。”追珩接过装了半桶的海鲜,“下次再亲自拜访。” “哦哦,是不是魏姐家新住进来那几户小孩?年纪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年轻人聚在一起确实有多些话题,那奶奶就不打扰你们啦,哈哈。”老人家提着一袋从海边捡的垃圾,和追珩挥手告别。 刀疤脸上前搀扶,顺势把一条装袋的鱼递到追珩手中,像是不容置喙,“拿回去吃,免得人家觉得我们南岭人不好客。” 追珩看出他别扭的好意,弯唇笑着道谢:“回见。” 一转身,陈苟的摩托急刹停在他面前,他头低的很下,只抬着双眼,见他上来,急忙下车,小跑到追珩边上,谄媚道:“阿珩,重不重,我帮你拿。” 追珩见他一副察言观色的模样,故意没表情,话里意味也淡,“不用了。” 陈苟抢过来,一腔正气,“用!怎么不用了,你就是我的哥!我的山!我的靠背!我为你做这点小事,哪能不用。” 追珩没回话,任由他把海鲜绑在后座,“魏奶奶要离开几天,你知道吧?” “知……知道啊!”陈苟觉得莫名,他奶奶偶尔也会离开几天,他和索尔一直都是自力更生,“你不会是怕没东西吃吧?” “这段时间,让林别惜住我那吧,住你这我感觉不太方便。”追珩沉默几秒,像是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 陈苟瞪大的双眼悻悻收回,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下一刻就被打脸,听他道:“我住你那。” “啊?” “啊什么,她毕竟是女孩子,这个村子就这么大,她一个人住要方便点。”追珩示意他来开车。 陈苟跳下来,“你们睡都睡过了,怎么还要分开住啊?林妹妹那身材,你舍得吗?” 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的脱口而出,却把追珩的话完完整整的现场还原了一遍。 追珩神色凝重,冷眼看人的时候最让人后怕,明晃晃写着,你看,这不是活生生的例子? “啪”的一声,陈苟迅速反应过来往额头拍了一掌,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说话不过脑,话也糙得很,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等会就给你收拾房间。” 追珩侧身跨上摩托,“上车。” 风声随速度在耳侧喧嚣,身后传来的几声呐喊被陈苟不修止的唠叨屏蔽。 “你没生气吧?我就是口快,我真没恶意,而且那晚你也没说你买什么,我以为你是急着买套……”直到进屋,追珩依旧一言不发,陈苟是真慌了,说话声越来越小。 “所以,连你这样在我身边亲近的朋友都会说这么无根据的猜测,其他人的话会怎么想,每次发生一点事情,总是会第一时间去讨论女性,把她们置于舌口浪尖,”追珩的语气能听出来已经有点生气,“林别惜再怎么没表露出柔软的一面,也是女孩子,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我走在路上都目不直视先给女士让路。”陈苟举双手起誓。 追珩无心再矫正,此刻他突然生出,自己隐藏真名这个事情,也是对在乎的人一种伤害。扶额叹了口气,得找个机会坦白了。 “你真别气了,我说到做到!”陈苟追着念叨,义正言辞道:“为了林妹妹的清白着想,我愿意牺牲自己!” “哐”的一脚,门被踹开,随之而来的是林砚喘着气的怒语和不佳的面色,“我想见你一面还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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