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那刻,南岭这座小城给林别惜第一感受,无非就是湿热。 六月中天本该沐浴在茂盛日光下的干燥和明媚像是浇水过度后消解于无形。南岭唯一的小机场建造在离城市一小时左右车程的偏远犄角旮旯里。 她给林致风报平安时的形容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拉屎还得搭条凳。 除了的士司机为宣扬南岭被忽视的美,刻意沿着海岸线大道绕路飞驰,开场让她见到窗外翻滚的天蓝,星星铺满了整个海面,海风裹挟着青草香一并钻入她鼻息,她会觉得林致风是让她过来受刑的。 在津市那样经济发达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道别后再见的几率已是遥遥无际,更不用提是在这样灰土缭绕的“村中城”。 而此刻,站在她对面的追珩,身上裹了件浴袍,V型领口大开着,腰部的带子系得松松垮垮,发丝间还沾着为吹干的水珠,脖颈往下蔓延都浮着湿气,整个人雾蒙蒙的,双眸如浓墨,一看就是刚洗完澡。 林别惜除了见到他的震惊,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词,竟是清澈爽直。 人和人的缘分除了冥冥中注定,必须要经历的那几次巧合,剩余的,得看人为。 她和他之间的巧合还会持续多少次,林别惜无从得知。明明出发前她还在苦恼这么久见不到他该以怎样的方式套出金戒指有关的信息,但在见到他那刻,她有点想感谢命运。 老天都在为她助力的话,她主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时间暂停那几秒,她大脑飞速运转,接着极其淡定的立起身子推开房门,坦然的走出来,整个人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视野范围里,扭转了在津市与他相处那点试探,明朗一笑,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追珩起初以为她见到自己那刻会惊讶,甚至冲他问和前一天见到她时一样的问题,比如,“你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吗?” 但她没有,反而是没有经过思考就兴冲冲朝他挥手说嗨。 他早来一晚,本就饱受跋山涉水的折磨,结果一躺下耳边就是男欢女爱的声音。找前台换房,得到的回应是旅游季开始,房间都被订满。委屈睡了一晚第二晚隔壁依旧是这样的盛况,他忍不住想去提个醒。 吵闹那间正好夹在两人的房间中间,两个受害者同一时间出来讨说法。耳边新一轮的战斗又开始,两个年轻人的耳根不知道是被这阵声音惹红还是见到对方害了羞,总归是不经人事的少年人,无论是哪种情况,但凡是同性,都不会有这样的生理反应。 两人像一块相吸的磁铁,在恰恰好的距离,被迫朝对方走过去。 林别惜的问候没得到回应,但她也不恼,抿抿唇面对中间这扇房门,抬手想敲门,又悻悻收回来,抬着一只眼往他那瞄,看见他那比自己还凌然正气的模样,顿时失笑,嘴角不自觉弯弯。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林别惜朝他靠近一步,凑着他耳朵用气声说,“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嘛!” 不可忽视的声音在两人的对话中交缠,两人不由分说同 追珩本就泛红的耳根被这阵热气挠了挠,浑身抖了抖,往左边退开一步,“你回房间,我来说。” 女生的双眼像是黑夜里不经意发现的两颗星星,一眨一眨让人视觉一直停留,声音因为时间压着,反而听起来更像小猫似的,越小声越温软,“没关系啊,我也挺烦的,他们叫得又不太好听。” “你……你能委婉点?”追珩被她镇定自若的模样怔住,竟也不知怎么反驳。 林别惜插着腰,嘴角往一边撇,蹙起的眉心能看出来她是在认真思考,既而摊开双手给他做了个选择,“这样吧,等会儿我们俩看时机行事,如果开门的是女生,就我来,如果开门的是男生,就你来。” 追珩起了点逗猫心思,头低下了一些,也学着她用气声说:“如果两个都是男生呢?” 林别惜亮晶晶的眸子瞪大一瞬,又收着情绪惊诧地问:“玩这么大?”她细细思考回忆了番,“不应该啊,听着真的很像女声。” 不等追珩开口,她又昂着下巴,“其中一个是声优?” 追珩这会儿是真憋不住笑了,他露齿笑得朝气,落地这座小城给人带来的那些不好的印象现在全都消解。 他闲得无聊脸皮厚到在人家房门口听墙角就算了,还连带着个小姑娘一起胡闹。他抬手蹭了蹭鼻尖,收了笑,调侃她,“骗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写作水平不差吧?” 林别惜笑得两眼弯如弦月,“你怎么知道,我征文赛没少拿奖。” 追珩倒也舍得费这个闲功夫,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起来了,“行,等你旅行结束希望有机会可以拜读你的旅行日记。” 林别惜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摆了摆,摇头后说:“日记这么私密的东西,可不是你说看就能看的,有条件。” 从廊尾吹来的风拂面,凉风混合着浴后冷却的水珠,一颗豆大的水珠顺着他颈后一路滑下,他背脊一麻,“什么?” “和我当好朋友。”林别惜下了个套,就等他乖乖走进来。 然而追珩嘴角的笑意凝固,第一时间想到了昨日林别惜对他戒指好奇的样子,逼问的语气甚至快要有些咄咄逼人。 他莫名不那么想接受这个建议,下定了决心要纯粹点,即使是对方带着条件来,他不那么想重演覆辙。 追珩喉间发紧,停顿那么一两秒只蹦出个没有合理解释的话,“不好。” 林别惜在听到他的回应后什么都没说,但追珩已经从她的面部表情完完全全地解读了出来:微微张阖欲言又止的嘴唇、眼皮微抬的双眼以及不服气地耸了耸鼻尖。 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她短暂收起了这个策略,但脑子空得一时间想不到plan b,果然在男女之事上,碰壁了还得需要找一个指点迷津的老灵通才行。 林别惜回了个勉强的笑,你是帅哥又怎么样!她也是美女啊! 两人说话这阵,房间内似乎收了战斗。这一场比上一场结束得要快啊? 她侧头想了想,余光中注意到边上打量的神情,回神站直了身子,松了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转身决定回房间。 刚迈出一步,那重重叠叠的叫声又开始演奏,比村里深田稻草掩盖下的蛙声还要响亮,甚至多了些不堪入耳的调情话。 林别惜这回是真的忍不了了。 于是抬手猛摁了一阵门铃,“一晚上了还没闹够吗?能不能尊重一下旁边人的休息时间啊?都持续两个小时了。这么牛要不要干脆把整个酒店包下来啊?” 她抬手表看了眼时间,凌晨1点48分。换平时她进入梦乡都换了几个场景了。 追珩想制止那一刻,猝然被女生生气时的爆发力给怔住。 她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再加上外表生得就是一副眼光很高的大家闺秀模样,一般不动怒。 这中气十足又一气呵成的声音,真真把他的嗓子眼也提起来了,浑身崩紧了一瞬,儿时因调皮不好好训练被老师拿手板打手的样子活脱脱浮现出来。 林别惜的声音脱下不到两秒,房间里就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几秒后房门被打开,一个男人探出头,黏腻难闻的腥味也一并被长廊的风带出来。 男人先是看见追珩的脸,连连点头道歉,比想象中要温润,鼻梁上还架着镜框,看着人模狗样,“真不好意思啊,我们日后会注意。” 她双眸依旧是覆了层寒霜,没给回应,直至男人把房门推大一点,对上她的目光,她抬手在眼皮底下拉了拉,吐舌做了个鬼脸。 “叔叔,我年纪还小,不早睡的话会变成鬼。您应该不希望我做鬼都还来缠着你吧?” 追珩同一时间把领口扯合,低头轻笑了声,附和她说:“叔叔,我也是,上个月摔到腿了,医院说得静养,还麻烦您体谅一下。” 两人一唱一和,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男人好说话的哈腰点头,“行行行,叔叔知道了。” 话落,追珩和林别惜同时背过身,默契地拉开房门走了进去,重叠的滴答落锁声响起,男人握手把的手松了力道。 他俩正处于生长发育期,脸又都是长得绝顶的类型,不妆素裹,看着就是两个漂亮娃娃。 男人面露尴尬,看着是真的后悔万分。 林别惜燥热的脸在关上门那刻转身贴在了门上,她在黑暗中做了个哭脸,再怎么说也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女孩,生理构造给出的自然反应她也没法控制,脸没红但是烫得过分,外人面前的伪装此时彻底松散。 如果廖春竹女士还在世,肯定会认真给她科普相关知识,毕竟在她刚上初中就会跟她传授男女生理结构不同,以及孩子是怎么来的人,怎么会任由她对这些方面的认知自由发展。 出来旅游,她可能还会在她包里塞几个小雨伞。 她叹了口气,妈妈好像总是会给她一些和外表性格反差万分的惊喜,这样的惊喜她有几年没见到了,林别惜捧脸抹去眼角那点湿润,在心里重复了几百遍,好想你。 - 临海城市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夜半窗外的夜色如泼开的浓墨,隔着落地窗显现一丝白闪,既而轰隆一声,噼里啪啦的雨水倾倒而下。 林别惜哆嗦着在接二连三的雷声里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天边大亮,除了地面大块的湿洼能看出来下过雨,阳光随时间加温,她才迈出房门,鼻息就被闷热又潮湿的味道缠绕。 这个酒店除了挂着一个四星级的牌子,没一点地方能看出来有这个等级的规格。 走廊正中铺着一长条的红毯,廊尾的窗子因没有关紧,前一夜的瓢泼雨水打进来,大红地毯变成了黏黏糊糊的黑红色。 林别惜习惯了早起,抬眼看时间,没去打扰对面睡得正香的林砚和雅音,打开微信吱了声。 数星星:[我沿海岸线跑跑步,你们醒了说一声。] 发完这句,她抬眼停住了脚步,正好站在追珩的房门口。昨晚的点点滴滴瞬间浮现出来。 她不由得腹诽,和她当好朋友他还不乐意,什么毛病。 大概是做什么事一努力就会顺遂,林别惜也不是一个容易被劝退的人,多变的男人也有多变的对付方法。她眼珠骨碌一转,划开和他的聊天界面。 数星星:[早啊,起床了吗?要一起去跑步吗?] 对方回得很快。 S+:[我已经离店了。] 离店?? 林别惜眉心缩紧,侧头看了眼房门。一时间想说的话通通都噎进了肚子里。 她还没去追究为什么他和她在同一个酒店甚至是住在隔壁的隔壁这么近的距离,他就什么话都不说先一步离开了。 她喜欢挑战,但不喜欢变数,更讨厌不在她计划中的事情,而追珩,通俗来说,就像是一条泥鳅,起初,她想抓又不想抓的心态在纠结,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去抓甚至抓到了时,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结果对方一不留神又从她手里滑出去,一片田里能再抓到其他的泥鳅,但不会抓到同一只。 林别惜乘着电梯下楼,几个前台见到她雷厉风行的走路姿势,纷纷点头问了个好,她抿唇点头回应,迈着大步子出了大厅。 她这个人做事就讲究一个词,效率。心里兜着事,她总想第一时间解决。但看了眼屏幕,对面那个人可不是她三两句就能拿捏下来的人。 林别惜勾了勾唇角,她还有个优点,耐心,对想要达成的目标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耐心。 数星星:[这么突然,昨天雨那么大,你是受不了隔壁还是在躲我啊?] S+:[躲你干什么?] 数星星:[这得问你自己呀。] S+:[有急事,在这是暂时落脚。] 数星星:[那你下一站在哪?] S+:[你猜猜。] 林别惜抬手遮了遮清晨的日光,顺势闭眼吸了口雨后的清新空气,在心里默念了句,没关系,找回主场就行。 数星星:[我不喜欢解谜,我喜欢直白的答案。] S+:[那就试试看。] 数星星:[什么?] S+:[不互告形程,我们下一次在哪里见面。] 她最终划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没再继续迂回。雅音传授给她的那些话在这时突然变得特别有道理,追珩的神秘感一半夹着一半,每当她以为她已经掌握了致命信息,却发现自己只是踩到了冰山一角,如果不和他拉进关系,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问一答的死板答案。 如何才能成为好朋友也是几率问题。 有的人见到第一面就相见恨晚,有的人要相处数年才能对对方敞开心扉,有的人以相识的时间为划分点。 除了林砚和雅音,她已经有很多年没遇到其他能称作是好朋友的人。 宿舍生活的那些日子,其他三个女孩用孤僻一词形容她时,她才发现,她这个人原来还挺不合群。 年轻人喜欢的事情她都知之甚少,男团在校内掀起一股唱跳热潮,以追珩为首的练习生成为众人空余时间常常挂在嘴边的对象,她对此从一问三不知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明日之星了如指掌。 她是个“无趣”的人,她不喜欢众人都喜欢的人。这是除林砚和雅音外大部分人给她的评价。 时间再往前推算,她做过最叛逆的事情是翻墙和雅音去赶下一场演唱会,也因此被铁丝戳破了头。捧着流血的脑袋被林致风亲自接往医院时,她嘴角是真的僵得笑不出来了。 这事之后,她深刻体会,不随大众做自己是件多舒服的事。 如果他也是追珩的狂热粉,两人的喜好和价值观不同,永远无法走到一块。但想法从他跟她说不用喜欢他了那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就在默默改变。 一个被动的人莫名变得主动,他很意外也不奇怪,但占主导的感觉让林别惜觉得有意思。 撇开金戒指为什么在他手上不谈,她也会很乐意和他相处。可现在,她太想要探知金戒指的由来,甚至有些心急了。 距离廖春竹离开已经过去整整四年,明明是意外死亡,可无论是死亡前后事件原因没人解释,就连葬事都完成得简单潦草。 她想要让他和她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一点,能借此离妈妈死亡背后的真相更近一步。这比什么都重要。 沿着海边跑了一路,林别惜的脑子就像不受控似的,各种各样的场景都在她脑海里飘荡,一时走神,她反应过来时,似乎已经跑离城市中心了。 面前是一条向下的长坡,道路坎坷不平,表面卷着一层黄沙和石块,偶尔有大卡车经过,飞起的碎屑瞬间糊进她双眼。林别惜连连退了几步,退到马路外,双眼清明后才眨眨眼往远处看。 这和城中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绿化。周围茂密的绿植层层覆盖,高大的树木间坐落着一个个绿瓦红墙的小房子,比起村落,林别惜更想用生态公园来形容。 松了跑步的劲头散步似的往前走,不过两分钟她就走到了小溪边。 近六月中旬,暴雨过后水面暴涨,已经超过了标记线,然而溪水里依旧有不少人捞着救生圈在游泳。 林别惜站在岸边观望,一眼就看到了桥的另一侧形单影只站在岸边,赤着上半身少年的背脊,下边一条黑色工装裤,捕鱼长靴从水里踏出来,裤子一路湿到大腿。只是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感,一个深长水桶也随他上岸时被他从水里提出来。 转身那刻,林别惜看清他的脸。 男生头发凌乱被水打湿,漆黑瞳仁也变得更加深不可测,眼尾因浸了水,还有些微微泛红,腰腹处更是蒙着一层水珠,顺着肌肤沟壑集结顺着往下流,一路没入他裤头。 林别惜饶有兴致地等他一步步走上岸,双手交捧在胸前,目光随着他走。并没有因为看见了对方上半身的坦然相对而有半分羞赧。 追珩没再思考林别惜会不会问出一些惊诧他的话来,在望见女生打量的眼神时,也回以冷静,攀了个小坡走上岸,水桶内的鱼还在翻滚弹跳,他嘴角一弯,弯腰把水桶朝着林别惜的方向一倒,水漫金山似的,水流因地势飞速朝林别惜那个方向流下,十来米的距离,瞬间就要触及林别惜的鞋尖。 她一急往边上一躲,追珩又往她躲的方向倒了下去,一来二回,林别惜被捉弄后再也没了安心看戏的心思,干干脆脆的踩着水往他那个方向直径走去。 林别惜为了跑步特地穿了双运动鞋,底子不矮,这点摊开的薄薄水面,并不会弄脏她的鞋面。 然而一走近,林别惜的视角清晰的对上他整个上半身时,一时哑然,对他这个恶作剧没话说。 他穿着衣服时,是行走的衣架子,随便一件简单的t恤和卫衣都能穿得有型,但在完完全全看见他的上身后,她才明白衣服底下的支架有多让人垂涎。 胸肌和腹肌丝毫不夸张,比起夜店里肌肉蓬勃的男人们,他的肌肉练得刚刚好,既有分明的轮廓线,又有少年人的清瘦感,健康却又有观赏欲,让人看了半天都挪不开眼。一看就深感安全感的肩膀让他整个人变得特别有男人味儿。 可林别惜的目光却不由得停在了他的腰上。肋骨之下,腰部顿然收紧,劲挺有力的肌肉凹凸显现的线条形成一条极为性感的曲线,像一匹随时等待厮杀猎物的狼,那层水汽在升起的阳光下被蒸发,一如光滑的皮毛,是明码标价后即使想要拥有也高攀不起的珍贵物什。 公狗腰什么样,瞬间在她脑海里有了个清晰的认知。脱离网络,第一次看到这么标准又不突兀的腰身。 林别惜脱口而出:“好腰。” 追珩闻声不动,倒也被她这个大大方方欣赏的样子惊诧一瞬,无奈失笑一声,既而收了嘴角的笑意,走到她身侧,瞥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耳侧打了个响指,一两滴飞起的水花溅湿她的脸颊。 她听到他没好气地说了句,“偷看别人洗澡——” 如一阵清风从她身侧拂过,紧接着满是戏谑,一字一顿,“羞、羞、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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