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将近午时,苏裴晗刚回了府邸,还未来得及换身便服,就被宋卿卿传唤入厅堂中。 医官们一早便被宋卿卿派去宫里的人请来府上,苏裴晗刚进厅内,就被众人围住。 依着宋卿卿的叮嘱,太医们替他把脉把了半晌,却一直一言未发。 宋卿卿一开始仍小口饮着一盏茶,只是很快便见了茶底。久久未等到医官的回复,她没了耐心,将茶搁在桌上,“诸位可是有决断了?” 太医们把脉后早就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听闻宋卿卿的声音,他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院使抚着长须思量了片刻,走上前一步回道:“禀公主,这驸马的脉象似乎……” 他顿了顿,宋卿卿追问:“似乎如何?” 他继续说道:“似乎并无异样。” 宋卿卿闻言蹙着眉,不解道:“驸马平日只要受些风寒便会咳嗽不止,还比常人要怕冷些。更何况……曾有道士说驸马这身体活不到二十五岁。这怎会毫无异常呢?” 苏裴晗似早有所料地收回手,将有些皱了的衣袖整理妥帖,随即站起身,劝慰道:“公主,其实从前也有许多大夫替臣诊治过,也是同样查不出臣体弱的症结所在。” “也许幼时道士所言却是为真,既是天命,便也无从更改。”他面色如常地朝太医作揖,“劳烦诸位医官们走这一趟了。” 他自出生时便被认定是短命之身,幼时他或许还能怀揣着能被医治好的妄念,但年纪越长,他便越发没了从前的念想。 若非抱着命数由天的想法,他如何能对自己的生死淡然处之?好在近来虽是寒冬,但他在公主府里呆着倒是没有从前那般轻易便觉得体寒。 宋卿卿不知他心中所想,此时却被他这番说辞气得郁结于心,扬声道:“何谓天命?若是天要绝我的路,那便是与天斗又有何妨!?” 纵使她深知他前世确实没能熬过二十五岁,但却万分不愿听他如此言语。若是天命既定,那她重活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你认命是你的事,”她忍下心中怒火,平静看了他一眼,“我,绝不认命。” 堂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令众人皆暗暗低垂着头,唯恐战火会蔓延到自己身上。幸而两人僵持不过一会儿,宋卿卿朝奴婢们摆摆手,示意下人先将太医们送回皇宫。 院使踟蹰许久,终是上前劝了一句:“公主,或许驸马这脉象,也并非坏事。” 宋卿卿此时正在气头上,并未将院使的话放在心上。院使离开后,正厅里一时间只剩下她和苏裴晗二人。 苏裴晗方才所言犹如细针扎进她的胸口,带着微不可察的隐痛。 一想到昨夜他明明说过他会助她的话,她更是怒从中来。 前世宋徽元宫变之时,他苏裴晗早就已经是埋进黄土中的白骨,又谈何能在日后助她!? 那般言之凿凿的话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他的一番戏言罢了。更何况,他能如此轻巧地说出认命二字,将自己的生死视为无物,若是往后知晓她不过是前世的一缕孤魂,岂不是更会暗地里笑她此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长久的静默让苏裴晗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略施粉黛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红唇紧紧抿着,那如扇般的长睫低垂,湮没了她眼中神色。 她似乎还在生气。 可是在气什么呢? 苏裴晗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刚才总不过说了两三句话。一句是对太医们说的,剩下两句是对她说的。他将那两句话在脑袋里来来回回过了几遍,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卿卿斜觑了他一眼,再懒得搭理他。她冷着张脸,缓步往屋外走。她一只脚刚要迈过门槛,倏尔调转了方向。 她旋身凝眸看向苏裴晗,不满道:“驸马下了朝应当换过便服再来见本公主。而今你身着官服见本宫,是为不敬。按照规矩,需将家规抄写五遍,不写完便不准用膳。” 说罢,她也不等苏裴晗回话,便提着裙摆迈过门槛,扬长而去。 苏裴晗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直至她在长廊尽头没了身影,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往日总听朝中同僚言,圣意最难揣度,而今他只觉得这话倒不尽然。 - 午后,宋卿卿没了小憩的心思,带着厨房做好的点心便往东院里去。 她昨天偷偷让玉芙给素梅塞了些吃食,免得她真同宋徽元一齐饿着肚子。今天听下人说起,那个白眼狼倒是干活干到子时才勉强吃上了厨房里的剩菜。 虽还不知他在她这府上究竟是为何事,但她也可将计就计,趁机瞧瞧他还有什么花招。 宋徽元现在心性不稳,说不定她能有机会让他卸下心防,自此打入敌方内部,一举抓住他意图谋反的把柄。 这般想着,她和玉芙二人提着食盒走进了东院的阁楼里。 宋徽元本坐在阁楼里的窗棂边发着呆,一听见下人的传唤,他便转过头望了过来。 宋卿卿在来之前对着铜镜练习了许久,此时凭着记忆向他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为和善的笑脸。 “徽元昨日辛苦啦,本宫今日特意命小厨房做了些点心,看看你喜不喜欢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食盒里的玉盘放置在桌上。 这糕点表面上看起来精美,实际上她却趁着厨房不注意时偷偷往里头添了些小料。 虽说宋徽元目前于她而言还有可用之地,她不好直接找个由头将他治罪,但是偶尔能这般作弄作弄他也是好的。 精致玉盘上摆放着的是宋徽元前十多年从未见过的珍奇美味,他扬起头,双手接过宋卿卿递过来的一块糕点,乖巧道:“多谢公主。” 宋卿卿本以为他会狼吞虎咽,却不成想他却并未将糕点放进嘴里,反而捧着糕点看了老半天。不知不觉间,豆大的眼泪从他脸颊滑落,砸在地上,生出晶莹的泪花。 宋卿卿:? 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这般想着,便也问出了声。 宋徽元婆娑着泪眼,一脸珍惜地看向手中完完整整的那块点心:“公主不知,我从小便在寺中长大,每日吃的都是化缘来的剩饭剩菜。” “今年外头闹了灾,早就讨不到吃食了。我混迹在难民堆里好不容易找到点东西可以果腹,结果却被其他人打了一顿,赶了出来……” “从前我就听人说过京都城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上品,我今天终于得以窥探到其中一角。” “我……我好怕……”他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好怕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罢了。等我梦醒了,我便又会回到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的日子里。” 宋徽元哽咽着将自己从前经历一一说来,宋卿卿听着听着,困意席卷而来,她不自觉轻声打了个呵欠。 然而身侧细微的啜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宋卿卿眉梢一挑,侧首看去。身旁玉芙眼眶发红,她吸了吸鼻子,见宋卿卿望了过来,哑着声道:“公主,他……他太惨了。” 玉芙本就比宋徽元年长不了多少,又自小和宋卿卿一起长大。虽然外人都说皇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她作为宋卿卿的贴身丫鬟,一直便没吃过什么苦头。 阁楼里总共也就她们三个人,其中两个都哭成泪人。唯独她宋卿卿一人满脸困意,显得格格不入。 宋卿卿面色复杂,只能配合地拍了拍玉芙的手以示安抚。 这宋徽元骗人的伎俩倒是一绝。前世他分明是父皇南下才寻回的,怎的现在却说自己自小呆在古寺里?更何况那古寺本就是一座被盛传为鬼寺的荒庙,十来年都没听说过谁人有从中见过活人的。 他这套说辞勉强能把心思单纯的玉芙唬住,却别想骗过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和宋徽元的视线对上,心中默默将他这番行径当作是别有用心的一次试探。 宋卿卿好说歹说地哄了足足有一刻,好在这两人哭得累了也就收敛了些。宋卿卿半软了身子,瘫坐在椅子上,随手拿了一只糕点咬了一口。 呛鼻的酸意顿时袭来,嘴里软糯的糕点搭配上奇怪的酸味,直直往她头顶上冲。 宋卿卿羊脂玉般的脸皱成一团,点心卡在喉咙半道上。若非是顾及着公主的颜面,她定然不会将这般味道的糕点活生生咽了下去。 “公主,您怎么了?”玉芙俯下身小声问。 宋卿卿紧紧抿着唇,僵硬地朝她摇了摇头。 宋徽元默默低下脑袋,眸中是一闪而过的笑意。 - 五遍家规于苏裴晗而言倒是简单,他不过在书房里呆了将近两个时辰,便按照宋卿卿的要求规规整整地抄好了。 他将抄好的家规折好放进衣袖里,推开书房的门,向立于屋檐下的奴仆问:“公主在何处?” 下人伏身答道:“听人说是去了东院。” 东院? 苏裴晗点了点头,按耐下心中疑惑,缓步朝东院走去。 他刚走进东院里的园子,还未靠近阁楼,远远地就听到阁楼里传来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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