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成婚的日子越近,时间就过得越快。眨眼间已是新婚前夜。 宋卿卿近几日为繁杂的出嫁礼仪而忙得头昏脑胀,早就将和苏裴晗的过节抛诸脑后。 她刚从长极宫回到琼华殿,还没来得及饮上一口茶,寝殿外宫人传道:“文秀长公主到!” 宋卿卿正想起身相迎,宋岁秋已经迫不及待绕过屏风,走到里间,“多日未见,不成想明日我的卿卿就要嫁作人妇了啊。” 她将宋卿卿拉回珊瑚炕桌旁坐下。宋卿卿刚唤了一声“姑母”,宋岁秋已经亲昵地将她鬓边散乱的碎发理好,又将手里的缠枝牡丹汤媪塞进她怀里,转头道:“将本宫的礼物拿来。” 借着案桌上的烛光,宋卿卿抬眸看向宋岁秋身后丫鬟手里的物件,赫然是一份写着“避火图”三个大字的画卷。 宋卿卿一时哑然,愣愣地眨了眨杏眼。她这个姑母生性风流多情。自从多年前驸马身死,长公主府里便开始假借收留落难之人为名养起了面首。无论是魁梧坚毅的壮士,还是温润谦和的书生,无一不是她的入幕之宾。 按照嫁娶的风俗,女子出嫁前总会有年长的嬷嬷前来细细讲解洞房之事,她本以为这事会落到如月头上,却没想到竟是她这个恣意随性的姑母前来。 宋卿卿前世虽已嫁过人,但沈宥常年对她冷淡,于夫妻一事上更是无甚兴趣。她到底是天之骄女,也断然拉不下脸面求沈宥来房中。是以她对此中奥妙也知之甚少。 “卿卿,我好不容易向你母后讨来了赏赐,允我代替如月教你这房中术,你且好好学着。以卿卿的天人之姿,日后那苏小郎君定会食髓知味。” 宋岁秋娇媚一笑,随即将避火图在案桌上摊开。 避火图上刻画着的男女举止亲密,又详尽罗列出各种姿势供新婚女子仔细研习。一开始,宋卿卿忍住心中好奇,只羞红着脸,垂首不语。 宋岁秋作为个中高手,阅尽千帆,又妙语连珠,能将自己往日趣事结合这避火图,讲得绘声绘色。宋卿卿渐渐也来了兴致,将目光落在这卷画上,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深夜。 直到宋岁秋身旁侍女小声提醒,她这才透过雕花槛窗向外望,但见月上柳梢头,只能略带遗憾地将话题停了下来。 “明日便是大婚,卿卿到时候洞房难免会遭些苦。”她话音一顿,像是想起些什么,继续道:“不过,我曾听旁人提起,这苏小郎君身体孱弱,恐怕……” “恐怕什么?”宋卿卿问。 “恐怕他……”宋岁秋将脸凑近,用只能她们二人听到的声量道:“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卿卿睁圆了眼,朱唇微张,还没从她这话里回过神,又听她说:“不过我们卿卿贵为公主,若是驸马不行,大不了再寻些合眼缘的男子收进府里。到时那苏小郎君自知理亏,想必也不敢声张。” 如月在宋卿卿身后,本就忍着性子听宋岁秋说了许多荒唐话,却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般惊世骇俗之言荼毒公主。她佯装轻咳,道:“长公主,天色已晚,宫门快下钥了。” 宋岁秋慵懒地揉了揉太阳穴,柔媚地撑着桌站起身来。她将垂落于臂弯、露出半截酥肩的衣裙拢好,意有所指道:“本宫今日好不容易来和我的乖侄女叙叙旧,没成想还没说上几句就要被赶走啰。也罢,本宫也不在这里碍着某些人的眼。” 宋卿卿在二人中间和着稀泥。等送走了宋岁秋,宋卿卿去净房沐浴更衣,回寝殿后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一闭眼,她脑海中就不断出现避火图上的画面。那画中男子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苏裴晗那张清隽舒朗的面容。她为此辗转反侧,突然忆起那日在苏府门前,她一气之下轻薄于他。当时也没注意,如今想来,那人嘴唇冰冰凉凉,却柔软似糕点。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也并不如他为人那般令人生厌…… 半梦半醒间,寝宫里传来喧闹声。 宋卿卿揉了揉惺忪睡眼,隔着帷幔往外看去,倏尔发现她这一处寝殿已全然变了个模样。 大红的锦缎从她软榻旁的矮阶一路铺到了门外。她顿时没了困意,起身赤着脚走到窗棂旁。寒冬的枯树上都挂满了胭脂红似的绸缦,正随风轻轻飘动。 如月见她醒了,道:“公主,时辰快到了。” 侍女们鱼贯而入,她迷迷糊糊伸开双臂,侍女手忙脚乱地伺候着,将繁复的嫁衣穿在她身上。 如月领着她走到雕花梳妆镜前坐定,拿起紫檀木梳将她满头青丝梳平。 菱花镜里的少女肤如白雪,唇不点而红。她额间珠钿翠盖衬得她艳绝无双,一身凤冠霞帔雍容华贵而不失妩媚。 直到此时此刻,宋卿卿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重活这一世,如今竟又要嫁给他人为妇。 前世嫁给沈宥时,她满心欢喜,对成婚的一应事务都亲力亲为,连嫁衣的款式都比今日更为新颖。她本以为她们二人必会恩爱白头,谁料最后她一杯毒酒穿肠,沈宥却另有美娇娘相伴。 她微微抬起眼帘,看向镜中。身后如月笑眯了眼,一改往日严肃模样。她一边替她梳头,一边缓缓念着祝福语:“一梳梳到底,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宋卿卿无言垂首,竟无端有几分想落泪。 她取出玉白雕花妆奁里的一点胭脂,将它抹在唇上,轻轻抿开,随后朝镜中的自己勾起唇角。 既已做了决定,她便只管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不过片刻,如月一双巧手便将她的头发挽成飞云髻,将红玉金玲步摇插入发髻中。 公主成婚不似民间需盖上盖头,反倒是手持着团扇遮住真容。 如月取来团扇,其上用金丝银线绣满抱枝春桃,一荷清浅池塘上鸳鸯交颈依偎,恩爱非常。 宋卿卿深知,这把团扇是她母后熬了几个大夜,日夜不歇,一针一线替她绣的。 谢芜表面对宋卿卿严厉,但实则最是疼爱这个女儿。如月每次去长极宫,便能看见她时时将未完工的团扇放置身旁,只要一得空,便要拿起扇子绣上几刻。 宋卿卿素白的玉手抬起,轻柔抚着绣扇上的丝线。 “公主,该出发了!” 门外乍然传来急切的催促声,宋卿卿慌忙地执起玉扇挡在眼前。掌婚侍官已于殿外等候多时,她被笑盈盈的众人簇拥着坐上玉辇。 按照礼制,公主成婚前需先于奉先殿拜见帝后,等正式受封赐府后,方可离宫。 奉先殿庄严气派,以金砖铺地,白玉为梁。屋顶镶刻着鎏金壁画,柱上描绘的金龙威严无比。建章帝和皇后端坐于高台之上,宋卿卿于台下屈膝跪地,谨尊礼官教诲,恭恭敬敬行稽首礼。 * 苏裴晗一早便骑着白马,候于宣武城门前。旭日东升,看热闹的百姓指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嚷道:“快看!公主出来了!” 宋卿卿小心掀开珠帘,一眼便瞧见不远处苏裴晗换上了一身大红色婚服,黑发被鎏金玉冠高高竖起。他身姿挺拔,如琢琢君子。 四周围着的人群中有好些小娘子都在偷偷瞧他。 人模狗样! 宋卿卿放下车帘,挡住了喜轿外探寻的目光。 大宋国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出嫁,京都百姓皆夹道欢呼,赶着热闹。尽管寒冬里满城枯木,现如今,都被十里红妆染成了艳红。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停在了公主府门前。掌婚侍官高喊了一句:“郎君,请揭帘!”,在喜轿中小憩的宋卿卿方缓缓醒来。 她慌忙整理起衣冠,将团扇遮住面容。 苏裴晗刚挑开帘幕,玉辇中的女子正如同春日开得极艳的牡丹,美得夺目。她身着的描金鸳鸯蜀锦上以点点鲛珠为缀,流云苏刺腰束更显得她腰肢纤细。耳边玉坠光彩流转,鬓上步摇璀璨如星。隔着绣扇,模模糊糊间可见她一双美目似能摄人心魂。 他微微侧过头,将手中红绸交到宋卿卿手中。 二人在鞭炮声和欢呼声中迈入了公主府的大门。 苏裴晗父母因雪灾阻了行路,因此没能在成婚之日赶到。宋卿卿对此却毫不在意。 既是已经结过一次亲的人了,和苏裴晗相比,她应付起这场婚事倒是自在许多。 二人按部就班地拜过天地,凑热闹的寻常百姓在公主府前讨了赏便散开了去。 等入了洞房,宋卿卿坐在拔步床上,苏裴晗则站在她身前。喜婆丫鬟们将攒着的花生桂圆纷纷扔在榻上,嘴里不断说着吉祥话。 亲眷们聚在寝阁中向这对新婚夫妇道喜。 宋岁秋先一步走上前,将苏裴晗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佯装失望地摇头叹道:“苏小郎君还是得多补补,不然日后怎么能满足我们卿卿的胃口?改日我再命人送些好东西给你,定能让你们夫妻如胶似漆!” 众人皆笑作一团。 苏裴晗生性喜静,最是不会应付这种场面。更何况他往日和女子交往不多,方才他本就因喜婆的话红了耳根,宋岁秋这番话又让他像个愣头青似的,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昔日他在殿试时对着天子尚能侃侃而谈,今日面对这种情境却没了章法。 宋卿卿见他无措,适时出声:“该轮到我们喝合卺酒了吧?” 如月闻言,立即将酒杯端了过来。 二人端起酒盏,手臂相挽,恰似团扇上绣着的交颈鸳鸯。宋卿卿趁着喝酒的片刻抬眸朝他轻笑,苏裴晗余光明明瞥见,却还是立即将目光移开。 假正经。 宋卿卿收回手,小声嘟囔。 他们好不容易送走了众人,门刚一关上,宋卿卿瘫软在榻上,随手捞起花生桂圆填起肚子,“饿死我了!” 她自晨起便未进过食,如今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剩下这一点吃东西的力气了。 苏裴晗瞧见她如仓鼠般鼓着嘴,小口偷吃的模样,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 他走近门口,将门外侍奉的宁安唤来。 “去厨房里端些饭菜来。” 宁安好奇地往屋内探了探头,苏裴晗却侧过身将他的视线挡住。 他迟疑道:“公子,这不合规矩。寻常人家哪有新娘子会在宴客前用膳阿?” 苏裴晗却置之一笑,宁安只能无奈顺从。 宋卿卿见苏裴晗在门口驻足,不像是要走的样子,于是催促道:“前厅客人们正等着呢,我就不去了。” 按常理来说,她作为公主,大婚之日应与驸马一齐于正厅宴请宾客。宋卿卿前世便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成婚之时便迫不及待向众人宣示主权。结果那日她不但耗费了诸多心神,还被灌了个半醉。等第二日醒来,她四肢酸软,脑袋似浆糊般难受。 现下掌婚侍官早就回宫复命,她如今可不想再遭一趟罪。 她揉了揉被繁重发饰压得发胀的脑袋,宋裴晗回身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多言,只朝她微微颔首,方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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