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兰感觉视线被遮盖住，只余下满眼的红色，隐隐听见母亲的啜泣声，抬起手想掀开盖头，手指刚碰到盖头。 喜娘连忙劝阻：“这盖头可不能自个儿揭，必须要等姑爷来揭，否则不吉利。” 慕晏兰垂下手，眼睛蒙了一层雾，隔着盖头说道：“女儿出嫁后，万望母亲保重身体，岁岁安康。” 慕夫人满脸泪水，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颤抖:“家里你不用担心，以后你嫁去镇安侯府，好好过你的日子，切莫牵挂家里。” “阿娘……”慕晏兰劝慰母亲，鞭炮声从蔷薇院外面传来。 迎亲的人进了蔷薇院。 这么快！ 在门口探消息的白术，“镇北……姑爷文采了得，诗句对子，四书五经，均对答如流，咱们的人根本挡不住。” 再有沈镇北将军带的迎亲队伍，身着黑甲气势汹汹，净是三大五粗的汉子，着实骇人。 那气势，往那里一站，堵门的人收到赏钱，乖乖的退到一旁贺喜。 沈寂，他竟然能来迎亲？他不是又昏迷了吗？慕晏兰微微诧异。 热闹喜庆的声音中，夹杂着四轮椅在青石板走过辘辘的声音，慕晏兰正侧耳细听，手里蓦然被塞了一个苹果，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心头一紧。 门吱呀打开，清冷的声音响起，“拜见岳母大人，沈寂前来迎娶。” 新郎官坐着四轮椅，苍白瘦削，漆黑如墨的眸子，沉静而从容。 被这气势压住，旁人不再耍闹，等沈寂行完礼，屋里喜娘扶着慕晏兰往外走，丫鬟提着嫁衣裙摆，走到门槛处，慕晏兰垂头，余光扫见一截男子的喜袍。 看看气势汹汹的沈家军，慕刚背着慕晏兰朝花轿走去，说道：“你不用怕，我跟三弟好好念书，以后考取功名给你撑腰。若是你在侯府过得不如意，就回家来。” 慕晏兰笑了笑，眼中却蓄起了泪，“好，三姐等你们考出功名，给我撑腰。” 沈寂淡淡看了一眼慕刚，继而在侍卫帮助下，翻身上马。 “起轿……”随着一声长喝，轿子抬起来。 慕夫人看着轿子远去，不停地擦拭着泪水。慕致握紧拳头，眼圈泛红。 迎娶的队伍渐渐走远，庆贺的人散去。 红灯笼，喜字红的扎眼，方才的热闹转瞬即逝，只留下一地冷清。 慕晏兰坐在花轿中，捧着苹果，外面喧喧嚷嚷的动静，想来有不少百姓看热闹的。 “这镇北将军真是好样貌……” “可惜，听说腿受了重伤，怕是以后都不良于行了，以后恐怕无法再镇守北疆。” “再怎么说，配那个慕三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啊，我听说那个慕三姑娘，腰有水桶那么粗，满脸麻子，奇丑无比。” “真的假的，那可真是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哎，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慕晏兰原本的伤感，慢慢被这些话冲淡了，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坊间关于她的传闻却真不少。 白术跟在轿子旁愤愤不平，自家姑娘，样貌娇憨，身条婀娜，哪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堪。 可是大喜日子她又不能怼回去，只能心里暗暗盘算，以后得怂恿姑娘多出来遛两次，让这些人们见识见识。 “姑娘，莫要听他们胡说。”白术压低嗓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含糊。 慕晏兰坐在花轿里，蓦然一笑，估计外面的白术气得鼻子都歪了。 手中的温度暖热了冰凉的苹果，慕晏兰敛了笑，真的要嫁入镇安侯府啊，她心里并无一丝喜意，取而代之的是对前路的迷茫和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走了一个时辰，慕晏兰听见高扬的声音，“落轿……”轿子稳稳落在地上，脚步声杂沓而来，慕晏兰蓦然握紧苹果，接着轿子被轻轻踢了一下。 “新娘子下轿喽！”喜娘高和。 慕晏兰握紧苹果，迈下花轿，她垂头看见一双黑色的皂角靴子，脚可真大。 容不得她多想，喜娘把红绸递过来，慕晏兰牵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的情形，隔着盖头，压根看不清了。 前面的人走得慢，她便由红绸引着，跨过火盆，拜堂行礼，除了司仪高声唱和，沈夫人声音冷漠。 老夫人声音倒是和蔼，可厅堂里沉默而压抑，根本没有成亲的喜庆热闹。 原来侯府对于这场婚事，也并非期待。 慕晏兰垂头敛目，默默成礼。夫妻对拜时，她没站稳，身子一歪，一双修长的大手伸过来，隔着衣衫牢牢地扶住她手腕，继而很快松开。 礼成之后，慕晏兰由人扶着进了洞房。 成婚流程之前赵嬷嬷跟她讲过，不过实打实的来，还是第一回，吁…总算没出差错。 她垂下头，眼前是绣着鸳鸯的绣花鞋，她静静的看着这对鸳鸯，脑海中却浮现一个戴着面具黑衣男子的身影。 现实中慕家没有流放益州，她再也见不到那个肆意张扬的男子了。不见也好，就能踏实在侯府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 梦便是梦，她还是要顾着眼前的日子。 一时四周安静下来，她这才觉得饿了，早晨就吃了几小块糕点，根本不顶饥饿。 头上的发冠是实金的，上面缀着珍珠，她的脖子又酸又疼，她悄悄活动活动。 白术站在一旁有些委屈，没想到姑娘的洞房这么冷清，连个旁观的人都没有。 门吱呀一声开了，慕晏兰赶紧坐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随着四轮椅的声音，越来越近。慕晏兰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又怕口脂花了赶紧松开口。 “新郎官，该掀盖头了。”喜娘的声音传过来。 那边没有动静，只能听见细细索索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秤杆伸过来，挑开盖头，慕晏兰乍一看见光，不适的眨了眨眼。 面前女子娇憨可爱，白玉般的肌肤，似是吹弹可破，精巧的鼻子，红嘟嘟的小嘴，盈盈的杏眼，顾波流盼间带着三分迷茫。 沈寂握着秤杆，静默一会儿。 慕晏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能低头下，装作羞涩的模样。 这么冷的气氛，连向来见过世面的喜娘都有些不知所措，“将军，该同牢了。 ” 同牢是本朝习俗，新婚夫妻共同食用同一只牲口，自此夫妻同心同劳，美满生活。 这时婢女端来一只烤乳猪，热气腾腾，还撒发着香气，慕晏兰偷偷咽了咽口水，她夹了一块稍大点的，而沈寂沾了沾，便面部表情地放下筷子。 慕晏兰见状咽下口中的肉，紧随着放下筷子。 “新郎官，还有合卺酒。”喜娘满脸挤着笑，都快哭出来了，她真的替新娘子忧心，这么娇憨的小姑娘，以后可怎么过哟。 婢女拿着一分为二的匏瓜，盛上酒递过来。 慕晏兰接过一半匏瓜，犹豫片刻，朝沈寂走过去。 沈寂清冷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慕晏兰赶紧垂眸敛目，又不是她想喝，这不是情势所逼嘛。 所幸，沈寂微微抬起胳膊，慕晏兰赶紧套进去，匆匆一饮而尽。 因为喝的太猛，呛住了，可是她不想当众丢人，只好紧紧捂着嘴，憋下那口气。 脸涨得通红，杏眼含着水光，显得可怜又可爱，沈寂又瞥了她一眼，才放下酒盅。 接着便是撒帐，喜娘赞者，一边撒着花生桂圆红枣，一边唱和撒帐歌。等礼仪走完，喜娘等依次撤出，沈寂由观言推着，出去迎客了。 慕晏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白术白汐凑过来。 “姑娘，你是不是累了？”看着姑娘有些萎靡，白术说道。 “我饿了。”慕晏兰揉着干瘪的肚子，委屈地说道。 白汐想到赵嬷嬷的叮嘱：“可刚嫁过来，我们出去找吃食，会不会不好看。” 白术犹豫片刻，受不了姑娘眼巴巴的模样，“罢了，姑娘我去给你找点吃的，白汐，你在这里守着。” 白术走出房门，心里没谱，大厨房忙着张罗宴席，转身来到小厨房。谁知刚跨过去，就看见一行侍卫持刀肃立。白术缩在一旁，思忖着怎样让侍卫通融一下。 观言奉命来厨房端药，看见一个粉色夹袄的婢女，容貌娟秀，眼眸乌黑油亮，这就是三姑娘贴身婢女？想到以后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他凑过去套近乎。 “你就是白术姐姐吧？”观言笑着，面色和气。 谁知，白术只扫了他一眼，便如同见鬼一般，脸色刷一下子惨白了，人猛地退了两步。 观言愣了一下，他虽算不上俊朗，但也是清秀小伙儿，怎得这小丫头看见他就跟看见鬼一般。 “我是三公子身边的小厮。”观言尽量笑得和蔼，向前一步。 而白术满脑子回荡着，观言命令下人抽筋拔骨的场景，院中的一幕深深的烙在心上，曾在午夜梦回，反复浮现。 白术退到门框上，声音微微发颤：“你，你想干什么？” 见她骇然不已，观言停住脚步，“你可是要取晚食，少夫人的晚食已经备好，可要我同你一起送过去？”说完让厨娘把食盒送出来。 “我一人提了便可，不劳烦你了。”白术提起食盒匆匆离去。 观言看着她逃跑一般的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术提着食盒，绕过青竹林，跨进了西次间，这才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姑娘，饭菜来了。” 白汐帮忙把食盒提到桌子上，掀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面而来。“有好些吃食呢，闻着这味道，比咱们府里做的还香呢。” 芙蓉鹿尾，莲花卷，松鼠鱼，清蒸鹌鹑…… 慕晏兰看着桌子上的菜，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松鼠鱼，鱼肉爽滑，鲜嫩可口，她眼睛一亮，下筷子的速度快了些。 这镇安侯府的厨子，果然不错，比慕府做得还要地道。 白术盛了一碗红枣山药汤，递过来，“姑娘慢点吃，这是鸡汤松茸，喝了暖暖肚子。” 慕晏兰接过来，鸡汤香醇浓厚的，松茸鲜嫩可口，她又喝了两勺子。看着一旁的白术和白汐，从早晨到现在，她们都没顾上吃东西。 “你们一起吃吧。”慕晏兰说道，平时在蔷薇院，有什么好东西，慕晏兰都会给她们一起分享吃。 “这可不行，姑娘这不是蔷薇院，我们若是再这样，该叫人说尊卑不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荷花酥堵住了嘴。 “白术姐姐，趁着没人赶紧吃点。”慕晏兰接着说，“若是你饿的头晕眼花，怎么帮我。” 白术这才住嘴，站着旁边静静吃起来，白汐跟着吃起来。等三人吃饱喝足，白术把盘子装进食盒里。 正要往厨房送去，两个小厮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殷勤说道：“白姐姐，这些重活让我们干。” 白术有些疑惑，镇北将军那清冷的性子，小厮怎么一个赛一个能说会道。不过不用亲自去厨房，那倒是好事。 亥时，慕晏兰拆了头冠，沐浴之后，穿着水红色的糯裙斜斜躺在拔步床上。从一大早起来折腾，她如今困倦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外面宴请宾客的声音都消散了，本来镇安侯府只有一个男人，还是病秧子，自然没人硬劝酒。 四轮椅辘辘的声音响起，白术推了推她，“姑娘，镇北将军……姑爷来了。” 慕晏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赶紧趿上鞋，坐端正，摆出端庄娴静的模样。 等了会儿，门外毫无动静，她疑惑的看着门口，是不是听错了？等了一会儿，她又困倦了，悄悄打了个哈欠。 吱呀门开了。 慕晏兰捂住嘴巴，杏眼瞪圆，看着镇北将军慢慢进入屋子。这次没有观言帮忙推着，沈寂不知道怎么弄得，四轮椅辘辘往前走着。 “下去吧。”清冷的嗓音响起。 白术看了看慕晏兰，打了个眼神退了下去。 慕晏兰眼巴巴看着白术，下了帐子，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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