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时节,竹叶飒飒,夹杂着寒意,弥漫四周。 慕晏兰拎起茶壶,无奈回到东次间。 这壶新沏的茶,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大红袍的醇厚,慕晏兰倒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这大红袍大多是往宫里上供的,除了宫中几乎并不外流,她还从来没喝过。 她素来爱茶,绿茶清香,红茶醇厚,花茶芬芳,皆是她心头好。 “三公子,茶……”慕晏兰递过去,她的声音娇甜,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好听。 沈寂扫了她一眼,端起茶杯慢慢啄饮起来,大红袍醇香的雾气,隐隐飘过来。 慕晏兰抬眼看去,修长的手指握着汝窑白瓷茶碗,热茶袅袅,即便是病中,饮茶缓慢而优雅。蓦然沈三公子看过来…… 慕晏兰慌乱垂下眼眸,手指捏紧锦帕,心里暗暗吐槽,他的眼可真尖。 “再倒一杯……”汝窑白瓷茶杯递到她的跟前。 她慌乱倒了一杯递过去。 许久,茶水见底,沈寂把空空的茶碗递过来。 她走近架子床,满是松柏的清香夹杂着药味,如丝如缕缠绕着她。 这似曾相识的味道,慕晏兰耳根烧起来,梦中场景浮现出来。 她匆忙收了茶碗,放回桌子上,逃回绣墩,不易察觉地背过身子深呼吸,平复着心里奇怪的旖旎。 满室难闻的药味,沈寂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模样,眸色微沉,声音生冷,“出去。” 语气冷硬,慕晏兰却如同得到大赦,她没顾上看沈寂的表情,不迭地从室内走出去,步伐越来越快,似是后面有狼撵了一般。 沈寂望着逃跑的身影,低头嘲讽笑了一声,残废的身体,狰狞的疤痕,腐臭的药味,他看着都嫌弃。 她也弃之如履吧。 慕晏兰匆匆绕过竹纹座地屏,这屏风遮住了屋里的视线。 她背着墙,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脸上带着笑容,走出青竹院。 “李嬷嬷。”慕晏兰尽量让自己露出自然的笑容。 李嬷嬷毕竟岁数大了,一眼看出三姑娘的局促,小脸含羞带怯,一片通红,是不是公子冒犯了? 不过想到向来冷清的公子,这是开窍了?李嬷嬷顿时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姑娘多来几次,我家的公子病愈发好的快,现在满府都盼着姑娘早点嫁过来。” 李嬷嬷越看慕晏兰,越觉得满意,这小姑娘模样娇憨,以前穿着大氅看不出来,而如今身着夹袄糯裙,身姿窈窕,曲线玲珑,这样的身条,怪不得爷们儿待见。 慕晏兰硬着头皮,僵硬接话道:“李嬷嬷说笑了。” 李嬷嬷送走慕晏兰,随即屁颠屁颠给老夫人报喜。 白汐等李嬷嬷一走,立马取出大氅给慕晏兰披上:“姑娘们,是不是屋子太热了,你看你脸红的,赶紧披上大氅,别再着了凉。” 慕晏兰由着她披上大氅,系上带子,如今她只想回府好好喝两盏冷茶,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到一旁去。 白术自从姑娘出去了之后,便觉得心神不宁,姑娘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大好,若是去镇安侯府再遇到那些骇人的事。 她昨日就不应该答应姑娘留在院子里,今日跟着去,遇到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听闻姑娘回来了,白术忙走出蔷薇院,姑娘看着还好,怎么白汐这丫头,还喜滋滋的? 白术迟疑问道:“你们在镇安侯府没遇到什么事吧?” 当初怕吓到白汐,在镇安侯府遇见行刑的事情,便没有提及。 “能遇到什么事?白术姐姐,你是不知道,镇安侯府的婢女姐姐们可好了,还给我零嘴吃。”白汐高兴地不停说道。。 “那些人一点儿都不像传闻一般不可怕,而且,我们回来的时候,老夫人还给了不少东西,真是又热情又周到呢!” 白术愈发觉得诧异,怎么她俩好似去得不是同一个镇安侯府似的,她看了看姑娘,自家姑娘居然在喝冷茶。 “哎呦,姑娘这茶水是早晨沏的,早就冷了,你身子骨刚养好,可不能吃这些。”白术上前抢了她的杯子。 看着空了大半的茶杯,白术嘟囔道:“喝了冷茶闹肚子,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沏热茶。” 自家姑娘不知随了谁,自小就喜欢喝茶,现在连冷热都不忌讳了。 不一会儿,白术端着一壶普洱茶过来,“先喝点热茶暖暖肚子。” 慕晏兰端起普洱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她想喝极品大红袍…… 白术见她的样子,姑娘定然是受了委屈,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知道无法劝慰,她便让厨房做了香甜的春卷。 慕晏兰看着春卷,怔了怔,继而吃起来。 平时白术姐姐不让她吃炸春卷,顶多吃蒸熟的。 炸熟的春卷,外酥里糯,别提多好吃了,连在镇安侯府带来的复杂感,都在慢慢消散。 白霜那里依旧没有消息传出,而花木匠那里却出了状况,原本在徐州知府栽花种草的人,却突然失踪了。 当地府衙做了登记,可是过了五日还是没有寻找到踪影。 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人突然消失,并且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花木匠这条线索断了,相思子树的事情,一时没有了下文。 相思子树,究竟是谁种的呢? 新请的夫子文采了得,讲解诗书言简意赅,娓娓道来。慕晏兰偷偷去了两回,见两人进益颇大,而夫子人品端正,她便放心了。 西府慕老夫人看着账册,脸色阴沉,“东府入秋后,银子收成竟一点儿也没送。” 三夫人叹口气,“偌大的西府,吃食衣裳,用度开支,一个月也得三百两,如今公中的账上入不敷出,儿媳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总算把这一个月的份例发下去了。” 老夫人把账册扔在一旁,闭眼拨了拨佛珠,“再过几日,咱们就不会为银两发愁了。” 三夫人隐隐明白,她恭维道:“还是娘的办法多,儿媳先支应了这几日,等府里光景好了,再填补上亏空。” “去吧。”老夫人闭着眼,不再说话,三夫人趁机退了下去。 眼看着离成婚的日子只有五天了,嫁入婆家,再想出门,就不容易了。 慕晏兰打算把手头的银票藏起来,她把手头的银两一分为二,一份陪嫁到镇安侯府,一份藏起来。 至于藏到哪里,她心里早有了主意,如今她就跟山上的小松鼠一般,努力搜刮过冬的粮食,储藏起来。 这次她瞄准的是大昭寺,那里是皇家寺院之一,矗立百年,经历三朝七帝,那里不曾损毁一丝一毫。 说起来这个大昭寺跟她有些渊源。 她六岁的时候,体弱多病,父亲找法师算命后,得出离父母居,方可平安的命数,后来她便被寄养在大昭寺三年。 那时寺庙里还寄居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因为命格煞气重,入佛寺化解一身煞气。 那个小哥哥很孤僻,几乎很少说话,也不跟她一起玩,她热情地主动了几回,最后全部被冷水浇灭。 不过那个小哥哥那里的糖果特别好吃,尤其是松子糖,可甜可甜了。 后来他出了佛寺,便再也见不到了。 慕晏兰想起小时候的经历,怅然若失,那个小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身上煞气化解得怎么样了? 她摇摇头甩掉莫名其妙的想法,盘算着明天的藏钱计划。 她同小哥哥曾经几次在午歇的时候,偷偷溜到佛寺后山,那里有一片广阔的山林,山林密密麻麻,郁郁葱葱。 在山林深处,有两颗模样奇特的树。后山寂静,树木葱郁,若是藏好了,谁也找不到。再有无论出现什么动乱,都不会殃及大昭寺,简直是绝佳藏钱地方。 慕晏兰抱着瓷盒,这是那个小哥哥当初告诉她的,放进铁盒或者木盒,埋进土里过不了几年就会腐烂,只有放进瓷器里面,才能长久地保存。 一切准备就绪,慕晏兰同母亲撒娇,想要去大昭寺上香祈福。 他们是官员亲眷,只要不是逢年过节或者皇族参拜的时候,他们能自由进入。 慕大夫人想到女儿若是嫁人,再没有松快的日子,颔首同意了,放她一个人去不放心,遂一同前往。 慕致慕刚听到消息,早早的侯在东府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们,结果本来慕晏兰一人行,结果变成四人行。 冬天早晨,阳光淡淡的暖,慕晏兰穿着夹袄,披着大氅爬到马车上。 白术把暖炉递给她,“姑娘暖暖手,你这是拿着什么?”看着姑娘抱着瓷盒,白术有些奇怪问道。 慕晏兰讪笑一声,“这是我的私房钱,我来供奉佛祖,希望保家人平安。” 白术看了一眼瓷盒,暗暗思忖,沈府的那位公子体弱多病,姑娘就是心善,还没嫁过去便为他祈福。 慕晏兰见白术不再问,便悄悄把瓷盒塞到方几底下,她接着拉开方几的抽屉,眼前一亮。 里面放着一盘子糖渍梅子,白白的糖霜,凝在梅子旁,酸酸甜甜甚是可口。 “姑娘,糖渍梅子不能多吃,你若是饿了,这里有茯苓糕。”白术递过一个食盒。 食盒是双层的,里面装着茯苓糕,下面还放着一盏热鸡汤。 慕晏兰把木盒里的点心取出来,她着递给白术一片,自己捻起一片糕点,小口吃起来。 等吃饱喝足,她把瓷盒子放进食盒里,毕竟大冬天瓷盒子出来太突兀了,若是有这个食盒遮挡,那便好说了。 大昭寺在岚山半山腰,需要攀登二百多台阶,才能到达。 原本来的时候,慕府备了竹椅,可是慕夫人为了表示虔诚,硬生生走上去了。 慕晏兰扶着白石栏杆,微微喘息,当初住在大昭寺,她几乎从不下山。 只有一次实在馋肉了,她趁着法师们午歇,偷偷捏着碎银子溜下来,胆子小不敢走远,只在佛寺路口踟蹰,等了许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等到佛寺钟声响起,她才惶恐地往回怕,那时台阶好高,她手脚并用才勉强爬了一半,最后手磨破了,鞋子掉了,还没爬到佛寺门口。 看着遥不可及的大昭寺,她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这时一双青缎布鞋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她抬起头,朦胧看见小哥哥皱着眉头,最后嫌弃地把她背回大昭寺。 那时很小,只零星残留一些片段记忆,小哥哥的样貌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她只记得小哥哥很白,常常沉着脸。 等几人爬到大昭寺,腰腿酸软,后背微微渗出汗珠。 大昭寺是皇家寺院,因此只有达官贵族和皇室宗亲才能进来,因此人并不多。 慕晏兰扶着母亲,随着知客僧来到后面客房,这片宅院位于佛寺的南边,环境清幽,流水淙淙。 慕夫人虽然身体好多了,可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一时疲乏歇息下了。 慕晏兰在客房里,揉了揉酸软的腿,趁着母亲午歇,带着白术便偷偷溜出去。 毕竟是小时住过三年,她隐约大致路途,沿着印象中的地方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去后山的路。 后山人迹罕至,路旁杂草横生,慕晏兰领着路,白术抱着食盒,小心提着裙子,朝树林走去。 “姑娘,这阴森森的,我们还是回去吧。”四周都是干枯的杂草,差不多一人高,白术怕得慌。 慕晏兰感觉脚下划过一个冰凉的东西,她咬牙迈过去,“忍一忍,到了前面就好了。” 慕晏兰加快脚步,母亲午歇最多一个时辰,她必须在之前赶回去。 走到树林的入口,慕晏兰把大氅脱下来,交给白术,“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白术不放心,毕竟深山老林,万一再有歹人。“姑娘,我还是同你一起吧。” 后山树木高大参天,几乎遮天蔽日,里面看着阴暗潮湿,实在是瘆得慌。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慕晏兰抱起食盒,扭头朝树林走去。 慕晏兰记得那两棵奇特的树,就在入口的不远处。 那两棵树同根而生,根系交缠,树干向上分开,而茂密的枝叶紧紧攀□□杂,密不可分。 她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那位冷僻的小哥哥。 大昭寺清冷,大多日子只有法师,而法师们要做念佛诵经,洒扫杂物,便不能时时照料她。 她有一次玩耍迷路,稀里糊涂走到后山。 那时是刚下了雪,小哥哥穿得单薄,只有一件薄衫,连手炉都没有,脸色冻得发白。 他用铁丝紧紧套住一条兔子脖子,兔子奋力挣扎,鲜血沿着铁丝滴在雪上,斑斑血迹。 “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慕晏兰小声试探。 少年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它疼不疼?”慕晏兰蹲下去,看着小兔子。 慕晏兰又心疼兔子,又想吃烤兔,心里纠结极了。 “死了就不会疼。”声音清冷,比雪还要凉上三分。 “哦……”慕晏兰目不转睛看着兔子,她来大昭寺半年了,天天素食,一点儿荤腥都不曾沾过。 少年提起兔子,冷冷扫了她一眼走了,慕晏兰迈着小步子跟着走,少年脚步很快,她干脆吭哧吭哧跟着跑起来。 忽然脚下不稳,猛然滑倒。 少年脚步顿了顿,提脚走了:“小哥哥,你等等……” 可是他的脚步并没慢下来。 小小的她泪盈于目,泪珠顺着脸颊砸到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小坑。 想到自己当时的傻样,慕晏兰忍不住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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