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福安居,地龙烧得很旺,堂屋里二房三房的女眷都到了。 二夫人最没城府,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坐不住了:“大嫂怎么还没来呀?” 慕老夫人拉下脸来训斥:“老二家的,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沉稳些。” 二夫人垂下头,暗自撇撇嘴,在别人眼中慕老夫人慈善仁爱。可对儿媳妇却不是,说尖酸刻薄都是轻的。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老夫人经常背着人,责骂立规矩。要不是她生了慕府的嫡长子,还不知道要被这老虔婆折磨成什么样呢。 说起来,她最羡慕大嫂,成亲没多久,慕府就分家了。 大嫂一人在东府当家做主。再加上大伯上进,仅仅不惑之年便已经是户部尚书,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一眼。 夫君她是指望不上了,也就能指望儿子能给她挣个诰命了。 老夫人继续训斥:“以后出门做客,要端庄稳重,没得丢了慕府的人。你丢人事小,若是耽误慕刚的前途,便是把你这把骨头拆得卖了,都抵不过。” “儿媳省得了。”二夫人被踩到痛处,只好应声说道。 三夫人悠然喝着茶,听着老夫人训斥二嫂,她心里轻蔑一笑,二嫂次次不长记性,次次都撞在刀尖上。 蓦然想起府中的开支,心情又沉闷下去:“母亲,今年冬天庄子里的收成,那边还没有送过来。” 西府公中由三夫人掌管,今年没有东府送过来的银两,公中紧巴巴的,眼见买炭银两都不够。 老夫人板着脸,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婢女回禀,东府的人来了。 二夫人看着两人愁眉苦脸,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当初是她接手管家权,不过公中入账少,出账多,再加上她这个好妯娌没少使暗绊子,使得她管家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 后来干脆她把这烂摊子扔给了三夫人。 谁知三夫人一接手,就从东府要来一千两,说是修祖田,办族学,修缮祖屋,总之年年都有堂而皇之的借口。 二夫人看着眼热,却插不上手,后来有了慕刚,她便一心教养孩子,管家的事务不沾手了。 慕晏兰扶着母亲的胳膊,朝福安居走去。 西府的老夫人正坐在玫瑰椅的主座上,见她们进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老大家的,半年未见,你这身子骨愈发好了,连气色都比以前强上许多,咦,这是晏兰?” 慕老夫人的目光移到慕夫人后面,等看慕晏兰清丽娇俏的模样,顿时愣住了。 慕晏兰嫣然一笑,大方的走向前,“老夫人不过几月未见,怎得就认不见我了。” 她并没有叫祖母,而是直接称呼老夫人,亲疏可见一斑。 老夫人太过震惊,没注意慕晏兰的称呼,而三夫人听了,皱了皱眉头。 慕老夫人毕竟是多年的人精,也只愣怔了一瞬,继而笑着说,“晏兰瘦了许多,可是不曾好好进食?女子断不能为了变瘦,亏欠了身子,以后遭罪的日子多着呢。” 慕晏兰对上老夫人审视的目光,杏眼微动:“倒不是进食的缘故,而是恰巧碰见个大夫,开个对症的方子。据他说把脾胃调理好,自然而然就会瘦了。” 慕老夫人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说起来,我也是岁数大了,这些日子竟然日夜不思饮食,既然那大夫能把你调理好,想必是有两把刷子,正好给我调理调理。” 慕晏兰不曾想慕老夫人会这样问,眸色淡了两分:“我也是偶然碰到那大夫,他好像是徐州那边过来的,至于如今还在不在建康城,那就不可得知了。” 她看似若无其事,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慕老夫人的反应,茶碗只端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仿佛不太合胃口,便又放下了。 如今西府的水,她不敢随便喝了。 “三妹妹,你这狐皮大氅是今年新得的?”慕晏巧按捺不住,出声说道。 从刚才一入门,她的眼睛就黏在慕晏兰的身上,这狐皮大氅油光华亮,一看就是上等的。 想想就怄气,她今年只得了兔毛,兔皮大氅还在缝制,只能翻出往去年的灰鼠毛大氅。 她的身量高,这灰鼠毛大氅短了一截,因为时间穿的久了,毛发一块一块脱落,难看极了。 慕晏兰看过去,三房穿得明显华丽,而二房就显得朴素多了,怪不得慕晏巧要去自己那里要皮子。 “这是母亲亲自做的,想着我快要出嫁了,总要穿件新的,二姐姐的大氅也不错,就是有些短了,你今年没新做?” 慕晏巧一下子被刺到了,“你少在哪里说风凉话,今年哪有多余的皮子,若不是……”说到这里顿住了,去东府打秋风太丢人了。 慕晏萍趁机解释道,“今年皮子没送过来,所以我们都是穿着往年的大氅,自然不合身。” 慕晏兰疑惑了歪了歪头,“今年庄子受益不好,皮子收的少,四妹妹,为何非要等东府的皮子,难不成西府全指靠东府……” 慕晏巧正想呵斥她明知故问,还没开口,就被慕晏萍截住了。 “三姐姐,一点皮子罢了,二姐姐向来脾气急躁,今儿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慕晏兰余光瞥见老夫人前倾的身子,慢慢坐回去,眉梢微动。 “四妹妹,这红豆酥是我亲手做的,自家院子里的红豆,晒干后,磨成粉,混着玫瑰花蜂蜜做成的红豆酥,你尝尝这好不好吃?”慕晏兰眼中暗含着探究。 慕晏萍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份,她看了看一旁的母亲,柔声说道。 “这红豆酥暗香扑鼻,花瓣鲜亮,看着就喜人,可是不凑巧了,前些日子我咳疾犯了,大夫开的药丸怕是跟它相冲。” 她轻轻地把装着红豆酥的盘子推回去。 慕夫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自幼在娘家备受宠爱,在婆家受丈夫敬重。平时腌臜的事情见得不多,不过并不代表她就是傻的。 平时没留心,现在细细想来,三房几乎从来不在东府留饭,或者饮茶。 慕晏巧捻起红豆酥,轻轻咬了一口,果真清甜好吃:“不就是吃点红豆酥吗?哪就跟药相冲了,天天病恹恹的,” 慕晏巧吃完后,笑着对慕老夫人说:“祖母,这红豆酥确实美味,您也尝尝吧。” 慕老夫人笑着推辞,“我近来脾胃不和,吃了红豆酥,不容易克化,还是你吃吧。” 二夫人捏着吃了两块,喝了半盏茶,暗暗嘲讽家里三房惯会装腔作势。“哎呦,这红豆酥确实挺好吃,有的人就是娇贵,这碰不得,那吃不得,那就我们这些粗人什么都不忌讳,反而身子骨倍儿壮。” 方才女儿提起皮子的事情,却被慕晏萍驳了回去。 在她看来,事情就该说在明面上,想沾了东府的光,还端着,就跟着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慕晏兰看着西府大夫人吃了两块红豆酥,心里浮出淡淡的疑惑。 二夫人厚着脸皮凑过来,挤出满脸笑容对慕夫人说道:“大嫂,你说今年冬日这么冷,连着下了几场雪,若是没个厚实的大氅,日子当真不好过,最主要是我们巧儿正是说亲的时候,连身像样的大氅都拿不出来,这不是背地里让人笑话吗?” 凑近了,才看清慕夫人穿的夹袄上的貉子毛,心里更是羡慕不已。 老夫人本来还端着,等听见自家二儿媳妇的话,顿时拉下来老脸,“老.二家的,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架势跟乞讨有什么区别。 二夫人不甘心,还想再说,不过在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下,她停住了嘴。 慕夫人笑了笑,“二姑娘前些日子不是从晏兰那里取了兔毛吗?其实兔毛大氅也不错。” 二夫人不知道还有这出,不过看女儿闪躲的目光,知道大嫂多半说的是真的。 她讪讪笑了笑,瞪了慕晏巧一眼,要是早点说一声,她也就不至于丢人现眼了。 接下来老夫人依旧一脸慈祥,同他们拉着家常,若是没有梦中的事情,慕晏兰真心以为这是位好祖母。 三夫人有意无意叹口气,“哎,入冬的日子不好过呀,祖宅有一间屋子,年久失修塌了半边,幸好不住人,否则砸死人就是我们慕府的罪过了。再有族学里还得请个夫子,前些日子我找到一个进士出身的夫子,只是银两紧凑了些,按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孩子们念书是最要紧……” 慕夫人一听,这是哭穷来了,本来想着族学若是真的能请上好的夫子,至于多花些银两,东府出了就是。 不过突然想到,晏兰来时路上说的话,她没有贸然开口。 老夫人听见三夫人的话,心里暗自点点头,这话说的漂亮,比老二家的有头脑多了。 可等了一会儿,老大家的没反应,她微微蹙了蹙眉,“既然请到好夫子,那就不要顾惜银两,来人,从我的私库里取来一百两,家中儿郎读书时大事,说什么都不能短了他们的。” 老夫人的话说完,若是以前,慕夫人早就惶恐出钱了,可这次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其实慕夫人心里十分忐忑,若是往常的性子,她早就把银两的事情揽下来。毕竟她出身富商,再有东府进益大,她向来不吝惜花银子。 可想到女儿反复叮嘱,她硬着头皮坐着,脸色微微发白。 慕晏兰蓦然一脸担忧,窜到慕大夫人跟前,‘阿娘,你是不是心疾犯了?呀,药丸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我们赶紧回府吃药吧。’ 慕夫人听女儿这么说,捂着心口,微微蹙着眉头,声音虚弱,“是有些难受“,喘不上气……” “嬷嬷,快回东府,母亲心悸犯了。”慕晏兰架着母亲,喊上赵嬷嬷和白术,飞快出了福安居。 慕晏兰疾步跑着,还不忘大声呼喊:“母亲,你再撑会儿,马上就回府了。” 等西府的人回过神,他们已经飞奔出了院门。 三夫人暗啐一口,这倒是跑得快,可这银子从那里来呀?往常年她是捞了一些油水,可那都是三房的,让她替公中出,那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则面色阴沉,盯着慕夫人走的方向,不知道思索什么。 二夫人从福安居出来,走到隐蔽的假山处,忍不住笑出声来,今儿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慕晏巧走到她身边,有些不安看着母亲捂着嘴笑,今儿她隐隐约约明白,东府的钱不好骗了,她的嫁妆怎么办。 二夫人笑够了,看着女儿,“你这个死丫头,去东府弄了兔毛皮子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愁了好几天。” 慕晏巧听了二夫人的话,神色动了动,“母亲,眼看着就要说亲了,我的嫁妆怎么办?” 二夫人止住笑,发愁说道:“嫁妆只能薄一些,你也知道娘的嫁妆不多,你爹也是个指靠不上的。” 慕晏巧盘算一下,她之前从慕晏兰抠唆一些,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积攒,嫁妆勉强能凑合。 不过,以后再去东府打秋风,怕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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