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墙外,马车沿着外郭篱走着。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涌进城,等他们赶到东篱门时,城门口聚集了不少人。 马车混杂在牛车和挑着担的行人中缓慢前进,慕晏兰微微掀起车帘,看着拥挤的场面,疑惑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得这么多人进城里呢?” 车夫坐在车架外面,很快探听到消息,“今儿东市开了,恰逢从南边运回来稀罕的玩意儿。听说这回呀,竟然有黑色的珍珠。珍珠有的大如鸡蛋,有的小如米粒。咱们老百姓买不起贵的,买上一对小的,做个银丁香,嫁娶也体面。” 慕晏兰点点头,珍珠在沿海一带常见,黑色珍珠在建康城也算是个稀罕的东西。 “这些人不全是去东市的,今儿西市口更热闹,前些日子临海王造反,临海王一家子跟着遭罪也就罢了,长史一家就惨了,满门抄斩呐,一家三十来口,从老到少全押到西市口……哎……”车夫隔着车帘不忍说道。 临海王长史一家满门抄斩? 流放益州,路途遥遥,她压根儿不知道长史一家会被满门抄斩的事。 乍闻消息,她只觉得如坠冰窟,临海王长史是父亲慕镇的同科。逢年过节,两家还有礼数往来,她记得长史的幼女才四岁,冰雪可爱,可竟然遭到如此厄难。 她缩在马车,心里越发惶恐,当今皇帝随着年岁愈大,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心思愈发多疑,害怕诸弟在他死后夺取皇位,是以提前铲除异己。这还只是开始,在未来的几年,当今的王爷会一个个暴毙而亡,不利于太子的重臣也都被一一铲除。 波谲诡异的政局,慕府能相安无事吗? 慕晏兰自从梦中醒来,第一次彷徨迷茫,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她自保的手段,如同螳臂当车。 “晏兰……”慕大夫人担忧地看着女儿。 慕晏兰抬起头看着阿娘,眼底的彷徨遮也遮不住,“阿娘……”她趴在慕夫人的怀里恹恹说道。 ”我的儿,是不是被吓到了,没事啊,咱们马车不经过西市口,”慕夫人吩咐车夫,“绕过长干里,从青溪桥上走。” 西市口在长干里的西北边,慕大夫人怕女儿看见砍头的血腥场面,特意令车夫绕路而行。 路过清溪桥,很快到了慕府,慕晏兰踏着几凳,下了马车,看着慕府门口一片安宁,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东府的奴仆听说慕夫人同三姑娘回来,忙迎出来。 赵嬷嬷没有跟着去钟山庄子,留在慕府帮着管理翠清院,修缮蔷薇院。 赵嬷嬷站在最前面,看着慕夫人脚步轻盈,脸色白皙,顿时喜得笑了,“还是庄子养人,你看夫人的气色,比那海棠花还娇艳。” 慕夫人嗔了她一眼,“你呀,这张嘴越老越发贫了。” 赵嬷嬷扫见慕夫人身后的慕晏兰,惊得眼珠子一瞪,“这…这是咱们三姑娘?” 慕晏兰走上前,“赵嬷嬷,不过半个多月未见,你怎么认不得我了?” 赵嬷嬷回过神,眼珠子转了转,合掌说道:“不是奴婢眼拙,实在是姑娘瘦的厉害。不过瘦了好,愈发娇俏了,如今姑娘跟夫人年少时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相像。” 阿娘年少时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慕晏兰不敢奢求同阿娘一般,只要跟普通的姑娘一般身量样貌,她就满足了。 婚事在即,蔷薇院在修缮布置,这次白汐便留在慕府。慕府门口奴仆按身份站着,她排在最后面,踮脚看见自家姑娘的身影,她惊了一惊。 这是自家姑娘?姑娘瘦了,气色好了,总之真好看呀。 慕镇同好友下完棋,回到府中,听说妻子同女儿从庄子回来了,直接来到翠清院。 慕夫人正在堂屋清点礼盒,明日晏兰要去沈府登门拜访,准备的礼品。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就尽量在镇安侯府跟前儿留个好印象,女儿嫁过去日子好过些。 慕镇回府,看见妻子和女儿的模样,愣怔一瞬,继而欣喜起来,“果然还是庄子好,等到休沐的时候,咱们再去庄子住上两天。” 慕晏兰蹙眉,井水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眉目了?现在朝中波谲诡异,府里必须安定,需知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家里不能先出了岔子。 不过这事只能私下跟爹爹说。 趁着母亲去库房盘点人参,慕晏兰说道:“阿爹,你也知道并非庄子水土养人,应当是府里的水出了问题。” 慕镇看着女儿,想到调查的结果,他忧虑说道,“这毒确实来的蹊跷,这么多年东府里人胖的如同吹球,瘦的如同麻杆,坊间的传闻我也有所耳闻,之前我就查过,毫无所获。上次你跟我说了之后,我暗中取了家中吃度用水,让太医一一验证过,并无不妥。” 没等女儿问出来,慕致摇摇头,“白霜那里派人盯着,暂时没有异动。” 慕晏兰默了默说道:“阿爹,前些日子慕府的姐妹前来探病,恰巧暖厅菊花绽放,我命白术斟了菊花茶,可四妹妹却只口未动。女儿回想起来,四妹妹似乎从不在咱们东府饮茶吃饭。” 慕镇摇摇头说道,“或许,晏萍是听了旁人的话,以为咱们府里的水有古怪,小姑娘家难免胆小怕事。” 毕竟是同根同宗,多年帮衬,慕镇不相信西府会谋害他。 西府虽然不厚道,但不至于在水里下毒。再说这毒是太医都检查不出来的,依照西府的人脉财力,想来也是弄不到的。 慕晏兰思忖片刻,那种毒确实少见,不好太早下结论。 慕晏兰接着说,“我听李大夫说,世间之大,总有些毒是检查不出来,但经年累月积攒在身体中,一点点侵蚀身体,我们该防范一二。” 她笃定井水有古怪,可是具体是什么问题,她也摸不准。 慕镇看着瘦了一圈的女儿说道,安慰道:“既然这样,咱们就不用井水了,从外面运水喝。” 慕晏兰忧心忡忡说道,“这事不能大张旗鼓,万一是有心人下毒,能蛰伏多年,谋算必定不小,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慕镇笑着看向女儿。以前女儿内向怯懦,他做父亲的心疼,可现在女儿处事有度,他更欣慰。“那晏兰觉得应当如何?” 慕晏兰提议,“父亲,不如让送水的,混在早晨送菜的车上,先把吃的水替换了。” “好好好,”慕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下巴的肉抖了抖,“我家姑娘真是长大了,行,就依你说的。” 慕夫人一回来,两人便停了话头。 慕镇看着成山的礼盒说道,“对了,你们这是在作甚?” 慕夫人展开单子,“这是明日去沈府的礼品,你帮我看看,还缺什么?” “莫非是听见外面的谣言了?”慕镇说道,“不必理会,不过是一群不知情的人跟着乱嚼舌根子罢了。” 慕晏兰说道,“不光是为了流言,女儿想去探望镇北将军。”毕竟是她的未婚夫,现在还瘫在床上,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看。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澄清谣言。 慕镇酸了一会儿,见女儿打定主意,便叹口气同慕夫人商量礼单。 蔷薇院已经修缮完毕,重新刷新的屋子,明亮堂皇,父亲还特意命人置办一套新的檀木家具。精巧的布置,柔软的贵妃榻,满满的书架,慕晏兰舒适地在拔步床上打了一个滚。 翌日清晨,慕晏兰一大早被白术捞起来,梳妆打扮。 慕大夫人命人送来广绣青霓裙,霓裙上面绣着暗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衬得她气色极好。裙摆飞扬,散发着淡淡光华,显得她更娇俏清雅,秀丽天成。 白术灵巧的挽了个双螺发髻,在上面点缀了米粒大小的珍珠珠花,再戴上松花石头面,妆容清新素雅。 慕夫人满意的打量了慕晏兰一眼,帮着她上了脂粉,细腻的玉女粉,轻轻的扑在脸上,肌肤晶莹剔透,白皙嫩滑。 接着打开六星花卉胭脂盒,这胭脂是在庄子的时候慕大夫人亲手做的,花瓣一片一片选出来的,这样才能制出纯正的砂红色胭脂。 花瓣捣碎后,细纱布过滤干净,最后制成玫瑰唇蜜,轻轻点在唇上,肉嘟嘟的小嘴更加娇艳红润。 慕晏兰端坐着,乖乖由慕夫人装扮好,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慕晏兰小心提着青霓裙,爬进马车里。 礼盒早就放进马车里,慕夫人不放心,又派了赵嬷嬷跟着。 镇安侯府在建康城的西北角,马车入了广阳门,沿着街道往北走。建康城街道十分宽阔,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小摊,行人熙来攘往,很是热闹。 马车避开行人,慢慢前行,蓦然风吹起车帘,慕晏兰从缝隙中看见一抹俊逸的身影。 男人身着青色锦袍,上面绣着竹叶暗纹,在阳光照耀下,更加清隽如松。 他正跟一群儒生谈笑,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士族子弟的矜贵,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引得路旁的姑娘频频回头看。 慕晏兰坐直身子,眼中并无波澜,年少的懵懂,在梦中随着生活的磨难而逝去。 似是有所感应,裴鸿光回头瞥见一辆马车驶过。 随着马车驶过,车帘晃动,一闪而过雪白的下巴,玫瑰花般樱唇,他微微恍惚,刚才那马车上的徽记是慕府的吧? 想到前些日子,喝醉酒后做的蠢事,裴鸿光眼眸闪过一丝懊悔,不过同行的儒生拉上他进了茶楼,刚才的一丝念头便被抛之脑后了。 慕晏兰的马车经过西市口,她撩开车帘,西市口斩台已经被水冲洗干净,而附近的地砖缝隙里残留着淡淡的血迹,看得人心悸。 她刷的一下子放下车帘,面色凝重端坐在马车里,心里暗暗揣摩,这回去镇安侯府,决不能出差错。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下来。慕晏兰由白术扶着,踏着脚凳落地。 镇安侯府正门很气派,门前两个石狮子,白石铸成,约莫一人高,而如今狮子眼部却蒙着红色的布。 此时侯府的正门并未开,只开了右边的侧门,慕晏兰顿了顿,朝侧门走去。侯府的管家守在门口,看见马车停下,象征性的往前走了两步。 等看清慕晏兰的模样时,他愣了一瞬,继而恢复以往的表情,客气地迎接慕晏兰进侯府。 赵嬷嬷暗暗替姑娘叫屈,哪有登门拜访,连个主家都不露面的。 这是不把姑娘当回事了呀! 慕晏兰平静地走进侧门,直到垂花门,才看见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嬷嬷,穿着披金戴银,看着在府里也是有体面的。 只是再体面,也是个下人,看来镇安侯府听说传闻了。 嬷嬷笑着迎过来,“慕姑娘,我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老夫人命我在此候着,本来老夫人和大夫人是想亲自前来,无奈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怕过给姑娘病气,就没过来。” 白术脸色更难看了,姑娘第一次上门,就如此怠慢,以后嫁过来,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慕晏兰面色如常,“李嬷嬷客气了,本来是晚辈上门来叨扰,怎么能劳烦长辈来迎接呢。”语气中带着恭敬,没有一丝不满。 李嬷嬷笑容真诚了三份,原本听闻慕三姑娘蠢肥不堪,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虽说不像世家女子纤瘦柔弱,但娇憨喜人,说话也知书达礼,倒像是个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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