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任舟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场对话了。 他无力到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同意跟我结婚?是为了把对我父母的恨转移给我吗?这算连坐吗?我做错了什么?” 他甚至没敢抬头看她。 “两场官司,两场判决,我是亲身经历者又是旁观者,就这么看着一个家庭彻底分崩离析。你父亲从业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失败的婚姻,我总得让他看一次吧。要不是因为我实在接受不了你父亲那张脸,或许你现在还得叫我一声妈。” “妙妙……别这样……求求你……” “至于你母亲,束之高阁惯了,以为全世界都是她以为的那样,精神乌托邦外化到了实际生活,早早变成了囚鸟还反过头来夸笼子漂亮,我都觉得她可怜。” 缪芝懿全程身形未动,就这么坐着,也笑着。 “而你,你是他们当初在我母亲面前炫耀的资本。你父亲亲口说过,这案子就算过了十几二十年交给你来判,也不会改变结果。你母亲说,我父母关系不好纯粹是因为我母亲肚子不争气,生的是个女儿。” 江任舟绝望地闭眼。 “我父亲当初醉酒之后,用刀砍烂了我卧室的门锁,冲进来之后,差点把我……差点把我变成这个世界上最脏的人——哦对,他根本不知道那天是我生日。所以我恨透了每一个酒鬼,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横跨半个城市去酒吧接回来的你。” 缪芝懿甚至笑容更大。 “所以,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平等地恨你们一家。当然了,可能对你的恨意没那么重吧。但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一个男人在醉酒状态下除了能发疯,还能无比深情,深情到随便抱着一个女人都能喊爱人的名字,哪怕爱人还在坐牢。” 江任舟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可是,你不是说那次你把我接回家之后……你撒谎了。” 缪芝懿笑得相当灿烂:“怎么样,江律,如果我把这个案子委托给你,你会怎么认为呢?” “妙妙……” “还有,当初我偷听到你父亲说那些话之后,我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个小男孩。他一直追着那位法官跑,把我当成路障一把推开,我被推到地上,他也当没看见。” 缪芝懿凑近桌子,笑着盯着他瞳孔发抖的眼睛:“江任舟,你告诉我,那个小男孩是你吗?” “妙妙,我父母当年对你和你母亲造成的伤害,我可以替他们向你道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曾经发生了这些事情,我……对不起。” 他真的要疯了。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从小崇拜的父亲,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判断? 为什么要把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女人推回深渊? 为什么觉得暴力可以被原谅? 为什么不构成感情破裂? 为什么不去检查孩子身上的伤! 缪芝懿注意到他复杂的表情,差不多猜到了他的想法,也不想在这久留,笑着站起身,把他父母当初给她买的戒指放在桌上。 “江律,我的时间很宝贵,也懒得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离婚协议在文件袋里,你签好了通知我去领离婚证。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很忙,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助理。今天我们聊这么久,烦请江律把账单发到我助理邮箱,助理会尽快把钱转到你的账户上。告辞。” “如果我不想离婚呢?” 缪芝懿顿了顿,再次笑开:“那就耗着呗,我无所谓,反正我不会要你一分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根据现行法律,夫妻双方签署纸面离婚协议后,有为期一个月的冷静期,在此期间,如果任意一方反悔,离婚程序将被终止。” 那时缪芝懿已经转身准备出去,听到这话,在原地停了一下,笑着耸肩。 “江任舟,你还记得你当初在我面前怎么形容庄忆柳的吗?你说她是疯子,说她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现在呢,看看你自己,这不是更像一个口不择言的疯子吗?” “我……” “我向来不对外提及家人,你要是觉得能用这种方式延续我们的婚姻关系,那你延去吧。但我奉劝你一句,别学法学到最后像你家人一样没了人性。哦也是,你可是律师界的神,本就不该有人性。” 江任舟抬头看她,眼里是过去几乎不曾有过的破碎感。 痛苦与委屈交杂而生,如同带刺的藤蔓从心底向上野蛮生长,扎得他头皮发麻,连呼吸都在痛。 “缪芝懿,这一年里,你对我有过哪怕一次真心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不配问这个问题。 伤害她的,除了她的家人之外,还有他的家人,他在她心里早就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而这段婚姻的前半年里,她始终隐忍退让,给他充足的个人空间,甚至支持他去找庄忆柳谈心。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凭什么能得到她的真心呢? 缪芝懿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说出口的话满是嘲讽:“当然有啊。你当初醉到不省人事,吐了一地还要我收拾,拽着我不让我走,把我认错成你那个正在坐牢的白月光爱人……那时,我真心恨你。” 寂静。 门被关上的声音很好地把他拉回了神,但他不想清醒。 那两份判决书还摊开在他手边,他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缪芝懿不喜欢打官司,准确点来说是不喜欢法庭,因为法庭给她带去了至少两次严重的心理阴影,而这两次官司居然还是一个人判的; 她不爱过生日,甚至很讨厌过生日,那天他找她煲电话粥也没听她说几句好话,究其根本是因为她小时候差点受到亲生父亲的侵害,而那天是她的生日; 他很难联系到她父母,度假回来之后也一直在试图找他们坐下来谈谈,但想也知道无法实现,因为她的“父母”根本就是假的,她的母亲死于那次保外就医,她的父亲死在那场车祸。 或许从一开始,缪芝懿就是有意接近他,找了人来扮演她的父母,无形之中正好契合了他父母的催婚心思,促成了他们这短短一年的婚姻。 放在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缪芝懿骗婚,并且坚定认为缪芝懿的过往经历和她的骗婚事实不构成绝对的因果关系——听上去确实有点扯,但法律确实也是这么写的; 然而现在,他觉得很悲哀。 整件事都悲哀得荒唐。 她被他父亲害得家破人亡,接近他之后和他成为夫妻,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年好妻子的角色,他爱上她了,然后她笑着讲述痛苦,还说其实她一直都在恨他。 如果真的想报复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到底是希望他爱她还是恨她? 他确实恨,恨她事事隐瞒,恨她这个时候把真相和盘托出,恨她从不回应他。 但他也确实很爱,爱到明明她才说了恨他,他却因为再次和她分开而产生了比以往更加严重的分离焦虑。 甚至,一想到以后他们或许要形同陌路甚至完全对立,他的焦虑就像成千上万双手,在疯狂撕扯他的心脏。 他从小就不是那种会产生焦虑心理的人,因为他的人生太顺了,顺到让他觉得就算哪天真的要尽人事听天命,哪怕失败了也足够体面。 他的同龄人要么因为学业或工作焦虑,要么因为家庭或生活焦虑,他根本就不需要有这种情绪,自然无法理解他们的焦虑根源。 但偏偏因为这段在他看来没来由的婚姻,他焦虑得要命。 明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却还在思考是不是能再补充一些什么,或者他再多做些什么。 直到缪芝懿笑着说恨,直到她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冷静,也无法体面地告诉自己这是尽人事听天命的结果。 一切都败在“当初明明可以”。 当初明明可以让人去检查孩子身上的伤,明明可以让那个女人带着孩子脱离苦海,明明可以审查那场车祸的所有相关人员,明明可以找人去问清楚车子的使用情况。 但他父亲没有。 甚至,他从小就听母亲告诉他,说父亲任职期间还给蔚城争取到了“全国幸福城市”称号,因为离婚率稳步保持在个位数。 他都不敢细想这个数据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下午,余辛拿着案件材料进来找江任舟签字,刚进门就看到他依然呆坐在办公椅上,手上还捏着两张老旧到泛黄的纸,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 “江律,我把上次江城那个案子的证据整理好了,您现在有空签字过目吗?” 他一下子回过神,掐掐眉心,随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空位:“放着吧。” 正好Luda也过来送资料,敲了门进来,自觉放好东西,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江任舟桌上那份文件上 他桌上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纸质文件,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是一份没签完字的离婚协议。 纸的另一边被文件夹压住了,她看不出协议另一方有没有签字。 “江律,您不是一直不接协议相关吗?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江任舟的视线紧跟着飞过来,少有地带了些寒意。 余辛察觉异常,有些抱歉地冲着江任舟笑了笑,拽着身边的Luda匆忙出去。 Luda不解:“你怎么了?” “上午芝芝姐过来了一趟,之后江律就再也没出过办公室。你看江律的表情就知道,估计两个人有点不愉快吧,你还问什么协议的事情,万一那份协议就是江律和芝芝姐两个人签订的呢?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Luda顿时皱眉。 她记得今天上午接线员提了一嘴,说是缪芝懿打电话来任川,要求公事公办,难道…… “坏了。”她一拍脑门。“他俩不会要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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