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1 / 1）

十代拉着奈奈离开红宿舍，穿过茂密的森林，听着树叶在风中窸窸窣窣轻响。

渐渐地，地势开始往下倾斜，山坡两边长着低矮的灌木，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

空气里的气息潮湿起来，呼啸的风声变得宽广，两人沿着灌木间的小道来到细烁的白砂地上，蔚蓝色深浅不一的大海出现在两人面前。

亘古不变的潮声拍打着岸边，玉石般的水浪哗啦一声，撞在嶙峋的礁石上碎成无数白沫。

坐落在热带的小岛常年湿润温暖，吹落在两人身上的风都是带着湿气的淡淡海腥味，奈奈拉住十代，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他。

空气里充斥着野花香甜的气息，散发着被太阳烘烤后的味道。

阳光落在海面上，海浪翻涌之间，波光粼粼得耀眼。

奈奈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她冰蓝色眼睛清澈明亮，“异世界回来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啊，十代？”

“…”十代低头望着对方，几缕碎发贴在眼角垂下，暖棕色眼瞳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下，秀气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没什么。”

奈奈闻言轻轻笑起来，少女伸手在他额头点了下，吹拂的海风带起她身上的甜软香气轻柔的包围着十代，棕发少年周身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气场就地淡了一点，“到现在都不和我说实话啊。”

“…”

“是发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吧，不然你也不会守着我这么多天不肯睡觉。”

“…”

完全不配合。

奈奈淡淡叹了口气，神情带了些许无奈，她踌躇了下，露出一个败给你了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气，“既然你不愿说，那我自己来。”

少女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同时，十代感觉心脏被轻轻捏了一下，就瞧见奈奈的眼眸瞳心有琥珀金色晕染开来，赤红的色彩沿着瞳孔边缘轻轻流转着，边缘镶嵌着一圈冰蓝色，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奈奈？”十代在那双瑰丽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冷淡的神情，他抿了下唇，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这双眼睛的能力也许就是为了此刻吧，”奈奈轻轻说着，“可以听到你的心声。”

周围的风声好像忽然安静了一瞬。

“…什么？”十代瞳孔缩了下。

奈奈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回道，“只要我想，就听到你的心声。”

那双色彩艳丽的眼瞳中仿佛落了一轮赤金色的太阳，美丽的同时带着神性的威亚，令人不敢直视。

“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十代动了几下嘴唇，神情茫然又疑惑。

少女那双尚未张开的凤眼，第一次在他露出迫人的锋锐，打量着十代的目光锐利又直白。

“因为你还在耿耿于怀啊，看起来很痛苦。”

游城十代是个看起来很灿烂的人，正是因为他看起来太灿烂了，一旦露出落寞的表情，那种感觉就会因为对比而叠加起来，显的落寞的部分意外的深刻且招人心疼。

在她面前倒还是露出以往那种开朗的神情，可他这几天总不自觉露出阴郁的表情。

那她就干脆利落的下定决心吧。

“虽说，人永远无法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奈奈的声音温暖清澈，少女半垂眼帘，收起神情中的锋利，她轻轻握住十代的手掌，温柔又强势的十指相扣，“但在这份能力下，我就可以理解十代你在想什么、和你看到同样的世界，我想…”

“可以的话，分担你的痛苦。”

没有穿红宿舍的男式校服，换了今日的漂亮衣裙，显得奈奈纤细又明媚，像是朝阳下烂漫盛开的花朵。

少女脸上浮出春樱般柔软的笑容，“两个人的话，慢慢的就不会疼了，我会陪着你。”

“…”

“拒绝也没有用哦，”奈奈俏皮得眨了眨眼，晃了下相握的手，“十代太倔强，从来都不对任何人说心里话，算我任性也好，自大也好…”

她喜欢的少年过于纯粹，世界单调得只有决斗，或者说一路走来他最相信的是他的卡组，这也是构筑他人格的唯一容身之地。

因此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无法理解世间红尘，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

突然觉得自己过于狂妄了啊，居然想把孤独的英雄从神坛上拉下来。

奈奈弯了弯眼眸，声音特别软，像是清晨的露珠，轻柔的不可思议。

“把痛苦分我一半吧，十代。”

水光从她身边飘起，云彩从她身上穿过，在十代的视角，像是所有的光辉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就是这种温柔——十代垂下眼帘。

所以他不可能放手的，在获得了这过于深刻浓烈的偏爱，根本无法忍受拥有后再失去。

他慢慢低下头，阴影笼罩了奈奈，埋首在她肩膀上，“…好的。”

奈奈放松肩膀，被对方抱住，埋在十代怀里的时候特别有安全感。

她单手环住十代，阖眼后，动作一僵。

痛苦的哀嚎声响起，过于可怜以至于奈奈都觉得那个人承受了足以令灵魂破碎的伤痛。

有画面慢慢地出现，是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的她自己。

苍白的脸颊、红色的外套、柔顺的发丝……全部都被自身的血液浸透。

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势相反的是，自己脸上带着灿烂又漂亮的笑容，像是陷入了美梦。

泪水迅速蓄满了眼眶，沿着眼角滚落滑下，抱住十代的手臂用力，她带着哭腔贴在十代怀里，“对不起。”

“…奈奈？”当事人倒是被她这肆无忌惮的大哭吓到，“呃，要不别看了…我最近…”

他最近的感情都是让人崩溃的黑暗和压抑。

奈奈松开环住十代的手臂，捏着胸口的布料，边哭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看到了这个啊…”

明明自己都没办法接受十代的死亡，连想到那个可能性都快要逼疯她。却让最重要的人因为自己痛苦到崩溃，给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痕，给他带了梦魇般的回忆。

“呃…”十代抬首，一遍又一遍给奈奈擦着眼泪，对方哭得双眼通红还死死握住他的手，不肯断开两人之间的联系。

奈奈使劲眨了眨眼皮，泪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掉，她抽咽了下，“对不起，十代…”

十代温和的给奈奈拍着背，她抽咽了下，就看到面前的人表情微妙地复杂起来，那种想笑又被强行按下去，尽管努力控制，混合着揶揄和有趣的笑意还是从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中冒出了头。

“…你在笑什么啊！”奈奈一哽，简直恼羞成怒，为什么她在难受，对方却是一副开心得要死的表情啊，太不对劲了吧。

“因为，奈奈在认认真真的心疼我啊。”十代温热的指腹在少女微红的眼角摸了一下，海边的风轻轻拂过他眼角的碎发，暖棕色眼瞳直直望着她。

“…哈？”奈奈下意识松了下手，却被十代眼疾手快扣住，他收敛起神情里的笑意，静静地凝视了会奈奈，透亮的暖棕色眼瞳清楚得倒映着她的影子。

“十代？”

“我想知道那五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眼眸深处似乎翻涌着什么激烈的情绪，宛如爆发了毁天灭地的海啸，“可以吗？奈奈。”

“你说分担我一半的痛苦，那么…”

他伸手搭在奈奈的肩膀上，秀气的脸低低凑过来，清亮的声音落在耳边，语气却十分强硬，“我也想承担你那部分痛苦。”

“我…”奈奈抿了下唇，声音弱气下去，“我不想让你看到，很疼的…”

“我知道，”十代盯着奈奈微微颤抖的眼瞳，一种极其危险的气场以他为中心弥散而来，“我其实不怕疼的…怕痛的一直是你啊…”

“你那么怕痛，却还在坚持，我想知道为什么？”

“既然你说两个人就不会痛了，那，我想知道，奈奈。”

少女闻言咬了下腮帮子，鼓起勇气回握住十代的手。

望过来色彩绮丽眼眸深处有灼灼的火光，“好，我的记忆、我的情感，只要你想，我都给你看。”

她笑了下，“但是没必要五天都看完，那段时间我都在重复一件事而已。”

奈奈翻开心中那被她牢牢压在心底的书，厚厚的书页哗哗地翻动着。

她看着十代眼瞳深处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他垂下头，柔软的发丝像是化在阳光里，几滴冰凉的水珠砸在奈奈的锁骨上，缓缓滑下去。

“…十代？”

“对不起。”他体会到万仞穿身的痛，不断重复着受伤愈合再次受伤…的过程，被迫听取捕食植物们的心音，那些复杂阴暗，狂热贪婪的想法和情绪。

而这只是第一天刚刚开始，奈奈独自一个人忍耐了五天。

他突然想到了国语课上，老师说过的惩戒罪人的地狱，很像，这无休无尽的痛苦…

“…都过去了。”

心中翻动的书页被她强行合上，奈奈轻轻捏了下少年纤细的手指，“真的都过去了，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那…为什么不继续给我看？”十代抬头直视奈奈，细小的水珠粘在睫毛上，在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下午灿烂的阳光，像是水一样落在奈奈身上，给她披了层耀眼的金芒，她睫毛颤抖了下，在眼底洒落几缕细碎金光，“因为…”

她露出一个快要化掉的表情，结结巴巴，手心都因为心虚和尴尬沁出薄腻的冷汗，“呃…就…啊啊啊啊啊啊，你要看就看吧！！！”

奈奈深深捂住脸，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因为曾经的那些天，她期待着有人会来救她，在恐惧、绝望、快要崩溃的临界点上，

一直一直都在哭喊着他的名字。

整整五天都在内心喊着——十代。

“…我只是不想给你听这个…”

那个哭着喊你的我，太傻了。

“…”十代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恐怖，像是想起不愿被任何人提及的话题，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不复原先的开朗少年意气。

他空着的手上，青筋浮起，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是我…没有及时来。”

“是我任性，你没来得及找到。”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啊？尤贝尔…我可以打败他的…”

奈奈笑了笑，有风拂过她的发梢，撩起耳边一缕垂下的黑发，“怎么说，我有这上辈子的记忆…”

“就是知道十代和尤贝尔最后的结局，我没办法接受…我不想你死。”

阳光真的很温暖，风也是轻柔的吹拂着。

奈奈弯了弯眼，“我连着上辈子的人生都过得很开心，当时就觉得足够了。可以救你，可以带大家回来，只是牺牲我一个人的代价挺小的。”

十代望过来的眼神暗沉得吓人，仿佛要从中裂开的表情，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牺牲你一个，代价很小？”少年的语气染上了黑暗的味道，深沉又可怖。

“…呃，想救你嘛，当时没有多想，”奈奈想摸摸十代的脸，但克制了自己，眼神心虚又理直气壮，“要回去得打开次元，就是最后你看到的龙，祂可以做到。”

“那些…就是为了召唤祂做准备…”

“我的身|体就是燃料，血肉、灵魂、情绪、记忆…这些我都可以失去。”

“请你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没有你的未来，才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啊！！！”

十代紧紧握住了奈奈的手掌，指尖泛白，“想你一直陪着我…”

“嗯，以后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牢牢抓住了我嘛。”

少女轻轻摸了下十代的脸。

“本来啊，我是放弃继续和你在一起，是你留下我哦。”

“…为什么放弃？”

“原因很简单，我的灵魂已经扭曲成龙了，祂就是我。”

奈奈露出笑容。

洒落在她身上的阳光是透明般的淡金色，神情烂漫又温柔，“你拉住了我，真的很开心…”

“十代救了我哦。”

她努力地、用尽一切力气活下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独行在自己人生的长路上时，遇到所期待的救赎。

“你喜欢我，真的是太好了。”

奈奈低垂了下眼帘，浅淡的粉色像是落霞又像是樱花，在她脸上生长蔓延，尾音轻又甜，悠悠上扬。

“其实，比起这些，想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记忆。”

十代顿了顿，“小时候？”

手指传来微温的触感，奈奈握着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上。

“嗯，你肯定会喜欢的，”奈奈仰起头，似乎在回忆着，笑弯了眼，“既然十代分担了我的痛苦，那么，也一起分享快乐吧！”

她将童年的记忆挑挑拣拣，像是晾晒贝壳般，拿在手心里和对方分享。

那是个充满热血、激情、友情和信赖的梦幻绮丽之旅。

在那段旅程结束时，明明是略带悲伤的别离，却带上了发自灵魂的幸福感，令十代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他想了想，是葡萄似的味道，微酸但更多的是甜的，让人只觉得轻松愉悦又温暖。

奈奈小时候真的好快乐啊，十代眨了眨眼，断断续续看到的记忆都是值得高兴了。

心中混沌黑暗的深渊里，像是有一道金色的阳光落了下来，照在他身上，丰沛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开心多了，”奈奈仰起头，眼眸闪闪发亮，“这是小时候的我留下的礼物哦。”

她消失之前让童年的回忆再次鲜明的、深刻的浮现在奈奈心中。

[难过的时候，就想想高兴的回忆吧。]

没想到，都是大人的她还要靠小时候的自己哄。

奈奈的话似乎打破了某种奇妙的氛围。

十代眨了下眼，低头看向她。

朦胧又梦幻的色彩渐渐从他眼眸中淡去，仿佛他刚刚从那场旅行中醒来，带着点不知道在哪里的茫然。

“…嗯，很开心。”

远方的天边被云霞晕染成漫天橙红色，广阔的海洋映出夕阳的光辉，绚丽的晚霞落到海上，一望无边的海面仿佛燃烧了起来，灼灼耀眼的火光从海天相接的地方开始，一路铺到柔软的白砂上。

奈奈漆黑的长发都渡上了层朦胧的微光，她眼眸璀璨，瑰丽的色彩在其中流转。

“过去的事情毕竟都过去了，那些痛苦都已经翻篇了，”她笑得干净又烂漫，“要是真的为我难过，那以后对我很好很好，怎么样？”

十代的眼神格外专注，定定凝视了她好一会。

奈奈抿了下唇，“怎么啦？”

十代轻轻笑了声，“好。”

“…嗯，你答应了啊，”她下意识害羞起来，随即低下头，“差不多该回……”

视野忽然一亮，她被对方捏着下巴抬首，阴影垂了下来，

不远处的海潮声融入寂静，风声融入寂静，连心跳都融入寂静里，夕阳融化在海面上，被染成红色的海水缓缓荡漾，一片花瓣忽然从花田里飞起飞向苍红色的大海。

落在唇边的吻轻柔细腻，温热得让人心脏颤抖。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十代微垂眼尾，含着笑意说，“要不要再来一次？”

“…”

滚烫的温度随着血液不断上涌，奈奈恨不得人间蒸发，迅速果断切掉了两人之间的联系，她眼中的斑斓色彩潮水般褪去，露出星河般的冰蓝。

她像是被对方含笑的目光烫到似的，无法直视他，想低下头却被十代的手捧住。

少年眨了眨眼，吻再次落下，呼吸交融得温柔醉人，细密的战栗感爬上脊背，舒服得令人思维麻痹。

她终于在第二次反应过来，一手推了推十代的脸，结结巴巴开口，“…等下，你、你怎么…”

“我看到了，尤贝尔那个时候，你其实是想亲我的吧，”他歪了下头，神情里带着些许恶趣味的狡黠，“不喜欢吗？共情被切断之前…你明明…”

“…别说了。”你这家伙有时候好坏心眼，果然不是错觉，就是腹黑啊。

太阳朝着海中落下，最后一点光芒灿烂得几乎炫目，天空和大地笼罩在同一种色彩中，面前的人亦是如此。

她像是被蛊惑了般，拉住十代的赤红外套，在他有点惊讶的眼神中，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下来——

仿佛指尖还未碰到就飘落的花瓣般轻柔的吻落在他唇边，“最喜欢你了。”

落日的晖光也越来越淡，渐渐地与深蓝色的晚空相融，再也分不出界限。

“可以再来一次吗？”

“…”奈奈露出快要晕过去的表情，“不行！！！我…”

刚刚是她被美色迷魂了头，鼓起为数不多勇气才…

理智回后笼根本…做不到啊。

“噗，嘛，好啦。”十代闻言笑了出来，神采飞扬得炫目。

他放轻声音，含笑的语气十分柔软，“奈奈，我们回去吧，星星都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