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如此程度,张居正一脸愁苦之色,但依旧不愿开口。 高仪心里暗暗叹气,张居正沉稳谨慎,防备心极重,为官之道,无可厚非,只是这样也将自己与他人远远拉开,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现在他位居高位,身边围绕一群人,看似热闹,可一旦失势,定然无人真诚相助。 想了想,主动开口问:“可是王大臣身份敏.感,使你投鼠忌器?” 张居正大惊,脱口而出:“你从何处得知?” 这件事冯保应该只告诉过他。 “猜测已而。” 张居正自然不信,盯着高仪,道:“你似乎料定我有难言之隐才放任东厂审理?” 从进了书房,所有话术都是往这个方向引导。 “历朝历代,刺杀皇帝都是滔天大罪。你与高阁老虽各自为政,但以你秉性,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主动对高阁老赶尽杀绝。” 高仪还是在回避问题,张居正如何看不出来,他不愿透露,再纠结也无意义。 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我看走眼了。”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 高仪是高拱和张居正两方博弈后推上来做内阁大学士的,许多人都认为高仪是捡了个大便宜,是张高两位阁老的傀儡,此是其一。 高仪能如此敏锐,不论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只能说明高仪这人有过人之处,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有能力、有智慧得多,此为其二。 “张阁老见微知著,仪自惭形秽。” 相互恭维后,高仪继续道:“看来王大臣这人来历是个大问题。” 见他十分确定,张居正无意再隐瞒下去,道:“王大臣,本名章龙,原是戚继光的兵。” 高仪一惊,“蓟辽总兵戚继光?” “不错。”张居正咬牙道:“不知冯保那小人从何处寻来这人,万一他身份败露,会牵连戚继光。” 这便是冯保阴险之处。 一方面让人行刺小皇帝万历,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成功了,还有一个璐王可以继承皇位,慈圣皇太后也许还会记他一功。 失败了,小皇帝万历必然震怒,追查幕后指使之人。 总之,咬死高拱便成功了第一步。 另一方面刺客找了位身份敏.感特殊之人,又使得张居正因私人关心和害怕引起边防大乱,而不得不站在他这一边。 自古以来,兵权是帝王最为忌惮的,最能拨动上位者敏感神经。 “戚继光镇守边防,把守国门,北方蛮子不敢妄动,京师安全才能确保。若他牵连进来,后果不敢设想啊!” 张居正一字一句尽是痛心和无奈。 论亲疏,戚继光算得上是他一派的人,而高拱却是他的政敌。 论大局,在他眼中,比起边防安定,牺牲高拱算不得什么。 高仪:“此等大事,你为何不禀报皇上?” 张居正一顿,“禀报皇上?” “皇上英明,虽年幼但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便给戚继光治罪吗?” 至于为何?原因张居正心里明白,高仪也明白。 张居正思绪平复,道:“你对皇上倒是十分有信心。” “是你太小看皇上了。”高仪意味深长,“他虽年幼,却洞若观火,胸怀天下,目光长远,绝不是庸君,更不是昏君。” 张居正不作评价,反问:“这便是你不再藏拙的原因?” 高仪脸上毫无愧疚,理直气壮道:“明君可遇不可求。我也不是从一开始便是饱食终日的人。” 张居正笑了起来。 最后,高仪说明来意:“明日我便会上疏请求皇上让锦衣卫介入,希望张阁老不要再反对。” 张居正:“罢了。姑且信你一次。真的牵连了戚继光,我也死谏一回。” 高仪无奈摇了摇头,这个张居正对小皇帝万历可真没信心。 翌日,养病的大学士高仪、史部尚书杨博、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等人上奏要求锦衣卫与东厂一同办案,务必秉公办理、查清事实,给大明臣子一个交代。 内阁大学士张居正票拟,小皇帝万历亲自朱批,着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作为此次案件主审,东厂总督冯保为辅审,限期十日。 事情虽然脱离冯保预料,但他并未将朱希孝放在心上,他许诺给王大臣的好处足够他死咬高拱不放。更何况,一个毫无阅历的世家子弟,全靠祖上蒙荫。 朱希孝去提审前,朱翊钧嘱咐:“你可以先让王大臣辨认那三个仆人。” “他不认识他们?”朱希孝反应过来,他正在烦恼如何入手,没想到皇上提供了这么好的思路。 朱翊钧:“可以一试。” 朱翊钧也不确定,当时在人身兔子头直播间看到的影视片段是这样的。 他之所以不敢完全肯定,是因为直播间播放的影视片段,呈现出王大臣行刺事件是张居正和冯保一同策划的。 但他让高仪去试探过,张居正并未参与,他是入了冯保的圈套,不得不站到冯保那一边。 王大臣口口声声说是高拱家仆指使他,还能够十分顺畅将名字说出来,说出来的三个名字皆是高拱身边亲近的仆人。 朱希孝于是让他从十几个关押的犯人中选出他口中与他联络的人。 结果不出所料,经过几次辨认,他胡乱指出三个人,没有一个是高拱家仆人。 知道自己指认错误,王大臣终于有些慌了。 “关在牢里太久了,我眼花了。”王大臣狡辩道。 朱希孝神色穆然,语气冰冷:“刚刚你可没有说你眼花,现在知道认错人便找如此拙劣借口,你当这里是哪里,任由你放肆,胡乱攀扯。” 王大臣被东厂不轻不重审问好几天,早已没有第一天那般紧张,一松懈脑子便转不动,一时语噻:“我……我……” 朱希孝:“你想好了,行刺皇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你说出真相,将功补过,我奏明皇上,放过你的亲人。” 王大臣大声道:“就是高拱高阁老指使我的,他不满皇上免了他首辅之位。还要我说多少遍?你们不去抓他,是不是想要包庇他?” 他知道这些人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冯公公不和。若是他能顺便将这些人拉下水,冯公公许诺的好处是不是还要厚上几分?王大臣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朱希孝神色不变,问:“高拱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他如何指使你?” 王大臣无赖道:“就是让那三个家仆和我联络的。” 朱希孝又问:“你是如何进宫的?” 王大臣不耐烦道:“都是高阁老的人安排的,我只是照办。大人,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你们怎么还不信?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没有他们帮忙哪来本事进紫禁城?” 没有接话,朱希孝突然喊道:“章龙。” 听到这个名字,王大臣像见到鬼一样。 朱希孝脸色一沉,“现在可以说是何人指使你的了吧?” 王大臣没了一开始的嚣张,但也不再说话。 朱希孝无奈,只得回去禀报皇上。 “陛下,你可真神人!你如何得知他本名的?”朱希孝问。 朱翊钧松了一口气,笑道:“朕要说是梦中得知你信不信?” “陛下真会开玩笑。” “这个拿去看看。”朱翊钧递给朱希孝一封信,“审讯时说不定能用到。” 朱希孝展开信纸,快速读完,心里吃了一惊,道:“原来陛下吩咐我们去调查的地方是章龙老家。行刺当日陛下就知道他本名了?”那为何任由东厂审理这么久? 最后一句他没有问出口,作为下属,执行命令是第一要务,该他知道的皇上会告诉他。 朱翊钧没有打算解惑,就算说也说不清楚,吩咐道:“晚上加强警惕。” “陛下担心有人杀人灭口?” “章龙这颗棋子已经废了。” 今日主审的虽然是锦衣卫,但章龙关押在东厂大牢,真实身份被识破,冯保肯定害怕章龙供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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